2022年末，OpenAI推出了人工智能聊天机器人ChatGPT，并在短短两个月内引爆了网络，为OpenAI网站带来了超过1亿的访问者。这一里程碑事件不仅彻底改变了行业格局，也深刻影响了山姆·奥特曼（Sam Altman）的个人轨迹。

在最新专访中，奥特曼详细阐述了“被解雇四天”事件背后的故事，称原董事会成员“真的搞砸了我和公司”，我不得不收拾他们留下的烂摊子。此外，奥特曼还分享了他运营OpenAI的独特理念，透露了对特朗普-马斯克总统任期内可能产生影响的看法，以及他对人工智能未来发展的预测。

以下为奥特曼最新专访精华版：

01 与苏茨克维的初次对话与AGI的构想

问：回顾过往两年的历程、对经历的一系列事件与决策进行反思。你能再讲述下有关OpenAI的“创始晚宴”吗？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它所承载的历史意义与重要性愈发凸显。

奥特曼：在OpenAI成立前，我们举办了多次“创始晚宴”，其中最具意义的一次是我与OpenAI联合创始人伊利亚·苏茨克维在加州山景城的私密对话。

自大学时期起，我便对人工智能充满兴趣，尤其是在2012年苏茨克维与团队创建AlexNet，深度学习取得突破性进展后，我深感这一领域的潜力。2014年，尽管通用人工智能(AGI)的概念还远未被主流接受，我依然坚定认为它将是未来的重要方向。经过与几位志同道合者的讨论，大家一致认为苏茨克维是推动这一目标的关键人物。

通过一次简短的交流，我向苏茨克维阐述了我的想法，并约定共进晚餐。在那次晚餐中，他基本描绘了我们构建AGI的战略蓝图。尽管初期遇到了一些挑战，我们依然坚信深度学习和将研究与工程紧密结合的方法，始终认为AGI的实现将对社会产生深远影响。

问：OpenAI创立之初，成功吸引了大量顶尖的人工智能研究人才，即便通常提供的薪酬远低于竞争对手。你有什么独家秘笈吗？你如何快速适应自己所承担的角色？

奥特曼：我们从一开始便致力于构建AGI，这一愿景虽然极为异端，却吸引了真正有才华和创意的人才，形成了一个充满活力的小团队。尽管我们的方案大胆且古怪，吓跑了许多资深专家，却成功吸引了一群年轻而才华横溢的新人，成为团队的坚实基础。

虽然最初我担任Y Combinator首席执行官，未能全身心投入OpenAI，但随着时间推移，我越来越专注于公司。2019年，我接任OpenAI首席执行官，意识到同时兼顾两份工作几乎不可能，于是将重心完全转向OpenAI。那时，团队的核心目标就是“扩大规模”，这一目标推动了我们的发展。

2023年3月13日，OpenAI高管在旧金山公司总部工作，从左至右分别为奥特曼，米拉·穆拉蒂（前首席技术官）、布罗克曼以及苏茨克维（前首席科学家）

02 ChatGPT的发布与初期挑战

问：当第一批用户开始涌现，表明ChatGPT即将产生深远的影响，你感受到了一种所谓的“神圣”时刻吗？

奥特曼：ChatGPT的发布标志着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时刻。尽管公司内部对发布时间有所质疑，我始终相信这是我们必须迈出的第一步。最初，ChatGPT的使用量呈现出白天高、晚上低的有趣模式，团队一度认为热度在下降，但我从Y Combinator的经验中意识到，如果每次低谷后的回升都能超越前一个高峰，那么我们可能拥有一个超乎预期的产品。

然而，随之而来的挑战也不容忽视。我们没有足够的计算资源，也缺乏明确的商业模式。记得在一次会议上，我表示必须为项目筹集资金，并停止无计划的运作。经过多次探讨后，我们决定先尝试订阅模式，并推迟更理想商业方案的寻找。同时，我们推出了GPT-3.5版本，并为GPT-4的发布做好了准备。

随着ChatGPT的广泛应用，我们加速了优化步伐，也吸引了全球媒体的关注。虽然GPT的爆红让我无法过普通人的生活。在公司内部，员工们最关心的依然是：“我的GPU在哪里？”这份对资源的渴望并不会因为我的知名度而改变。

03 不得不收拾解雇风波带来的烂摊子

问：你是否有那么一个瞬间察觉到，一家吸纳了数十亿外部投资的营利性公司，或许会成为我们前行道路上的一大挑战或问题？

奥特曼：回顾过去，我深刻学到了一个教训：尽管每个人都声称自己能够正确区分“重要”和“紧急”的优先级，但大多数人往往被“紧急”所迷惑。所以，当我第一次冷静地面对现实，意识到我们之前的做法行不通时，那大概是在某个周五下午的12点05分左右。那一刻，我深刻体会到了作为CEO的责任感和压力。

问：当董事会决定解除你CEO职务的消息传开时，确实让很多人都感到震惊。但你看起来是一个情商很高的人。在那之前你有没有察觉到任何紧张的迹象？

奥特曼：我并不觉得自己情商特别高，但被解雇还是超出了我的预料。我们之前确实在讨论公司安全与能力的平衡，以及董事会应如何发挥作用，所以我知道局势有些紧张，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那个周末发生了很多混乱的事情。周五中午我被解雇，晚上又有一波人辞职。深夜时分，我提议启动一个新的AGI项目，但执行团队中的一些人表示需要冷静一下。

2023年3月10日，OpenAI在旧金山的办公室

周六早上，两个董事会成员联系我讨论复职问题。一开始我拒绝了，但最终同意复职，条件是整个董事会必须退出。我们对董事会的问题有很大分歧，虽然他们表示复职手续正在进行，但进展迟缓。直到周日晚上，董事会突然宣布埃米特·希尔成为新CEO，我感到彻底失望，因为这明显是对我的欺骗。周一，更多员工威胁辞职，董事会也改变了立场。

问：董事会声称，一项内部调查得出的结论是，你在与他们的交流过程中并未做到“始终坦诚”。这可能代表他们在诚信方面的疑虑，虽然暗示你可能存在撒谎或隐瞒信息的行为，但也颇为含糊，因为它没有明确说明你究竟在哪些方面缺乏坦诚。时至今日，你是否已经完全了解他们所指的具体内容？

奥特曼：对于被解雇的原因，我听过各种说法，比如“山姆没告诉董事会要推出ChatGPT”。但我记得的事情和这些说法不一样。我觉得很多事情都被描述得不公平。我认为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卑鄙的事情。本着快速行动的精神，董事会可能并没有全面了解所有情况。

比如，我拥有创业基金这件事，可能并没有及时告知董事会。但这并不是因为我有什么不良企图，而是因为我们有一个复杂的结构问题：OpenAI本身不能拥有某些资产，拥有OpenAI股权的人也不能直接拥有。而我，作为没有OpenAI股权的人，暂时成为了这些资产的所有者或管理者，直到我们找到合适的结构来转让。

问：你是否意识到，OpenAI的非营利结构可能限制了公司的发展，甚至在初期就可能扼杀它？因为一个以使命为核心的非营利组织无法与其他公司在计算能力和快速调整上竞争，而董事会的原旨主义立场可能把纯粹性置于生存之上。

奥特曼：我理解原董事会对AGI的担忧是真诚的，但我不同意他们的结论和行动。虽然他们的判断基于错误的信念，但他们的出发点是真实的，可能是担心AGI的到来让我们措手不及。尽管如此，我认为在处理事务时应该更加透明，虽然没有及时通知董事会某些细节，但我并未做过任何不正当的事情。公司发展迅速，局势不断变化，我一直强调自己不会做偷偷摸摸的事。

在经历了四天的混乱后，尽管公司和社区的支持让我感到温暖，但局势依然严峻，免职风波带来的问题逐渐加剧。原董事会成员离开后，我不得不收拾他们留下的烂摊子。最初，大家对我充满同情，但却不知道如何开口。面对这种情况，我告诉自己，尽管困难重重，我们仍然有艰巨的任务，必须继续前行。

04 AGI的定义太模糊了！

问：你能详细谈谈是如何管理公司日常运营的吗？你的一天是如何度过的？比如，你是否会亲自与个别工程师进行交流，了解他们的工作进展和想法？你是否会抽出时间在公司内四处走动，与员工们近距离互动？

奥特曼：每周，我与高管团队举行三小时的战略会议，还与工程师进行一对一交流，昨天和今天就进行了六次这样的会议。此外，我参与多个合作伙伴会议和计算机建设讨论会，并安排了三个产品头脑风暴会议。我的日常工作以固定的重要事务为主，同时也会应对各种突发情况和新任务。沟通方面，我偏向于内部交流，通过小组会议和Slack与团队互动，深入了解他们的想法与需求。

问：你之前提及过，对于ChatGPT应有的形态以及用户体验的设计，你都持有十分鲜明的观点。你是否认为，基于自身的能力，你更像是一位亲自上阵的球员，而非仅仅是在场边指挥的教练呢？

奥特曼：我更像是一个团队的教练，而非亲自执行的球员。虽然偶尔会在关键时刻提供具体建议，但我的主要职责是为团队提供方向和战略指导，帮助他们高效完成任务。研究部门独立办公，以确保能专注于AGI和超级智能等长远目标。我们计划搬到更大的园区，研究部门将继续保持专属空间，以避免产品成功分散研究精力。

问： 作为一家公司，你们已不再公开探讨AGI这一概念，转而开始讨论AI及其所面临的各种挑战。但对于AGI，你仍会单独谈论它。

奥特曼：我认为,“AGI”这个词已经变得不够精确，很多人将其与公司技术的不同阶段混淆。我们定义的五个技术等级主要用于更细致地描述人工智能的发展，而不是判断它是否是AGI。我粗略的界定是，当一个AI系统能胜任重要工作并表现接近顶级人类水平时，可以视为AGI。但这个标准随着进展会不断调整。

这会引发一系列后续问题，比如这是针对全部工作还是部分工作？它能否自主决定职业方向？它的表现能否达到该领域最优秀或接近最优秀人类的水平？这些问题都没有深入、精确的答案，但如果有一天我们可以雇佣一个人工智能作为远程员工，让它成为一名出色的软件工程师，那么很多人可能会认同这已经是某种形式的AGI了。当然，随着我们不断前进，标准也会不断变化，但我会坚持这个大致的界定范围。而当我们谈论超级智能时，最关键的是这个系统能否加速地球上的科学发现。

问：你们现在有超过3亿的用户。你从他们的行为中学到了什么，从而改变了你对ChatGPT的理解？

奥特曼：通过分析用户行为，我们发现他们将ChatGPT作为搜索工具的趋势。这一未曾预料的使用场景显著改变了我们的产品方向。我们也收到了用户感谢信，表明ChatGPT在医疗建议方面的价值，许多人依赖它帮助诊断病症并获得治疗。这些反馈激励我们继续在这一领域深耕。

问：你们的产品价格多样，从免费到20美元再到200美元不等，甚至有报道提及可能会有2000美元的产品。对于这样一种前所未有的技术，你们是如何进行定价的？是基于详细的市场调查吗？还是仅凭直觉判断？

奥特曼：在定价方面，我们遇到了一些挑战。ChatGPT免费推出后，迅速获得了大量用户，这促使我们需要考虑如何为其制定合理的收费策略。最初，我们尝试了几种不同的价格机制，包括20美元和42美元。通过用户的反馈，我们发现42美元的价格对于大多数用户来说有些偏高，而20美元则更容易被接受。当然，我们也在考虑其他定价模式。很多客户都表达了希望基于使用量来定价的意愿。但我个人并不喜欢那种设置固定使用时间的套餐模式，因为它会给用户带来一种被限制的感觉。

05 如何应对AI领域三大挑战

问：在不久的将来，这个行业似乎面临着三大潜在障碍：模型的规模化、芯片的稀缺性以及能源的稀缺性。虽然这些因素相互交织，但如果要根据你的关注点来排序的话，你会如何排列？

奥特曼：对此我们对此已有周详计划，并对每个方面均持乐观态度。

首先，关于模型规模的扩大正推动着技术、能力及安全性的同步提升。展望2025年，我们满怀期待。提及ARC-AGI挑战，这一被视为AGI领域重要基准的测试，我们的系统在未经定制、仅凭开箱即用状态下，便取得了87.5%的优异成绩，远超85%的及格线。此外，我们即将推出更多前沿研究与更出色的模型。

其次，在芯片方面，我们正全力构建供应链并与各合作伙伴紧密协作。数据中心的建造与芯片制造均在有序进行中，同时我们也在推进自研芯片项目。我们和英伟达有着非常好的合作关系，英伟达是一家非常了不起的公司。虽然具体细节将待明年公布，但无疑，现在正是我们加速芯片扩张的关键时刻。

英伟达首席执行官黄仁勋

最后是关于能源的，我认为核聚变会成功。净增益聚变的演示即将到来，这标志着我们在能源领域迈出了重要一步。但要构建一个稳定且不会崩溃的聚变系统，我们面临的挑战依然严峻。扩大规模、掌握工厂建设技术、获取监管批准，整个过程可能耗时数年，但我们对未来充满信心。我希望Helion（奥特曼支持的核聚变初创公司）能很快为我们展示核聚变技术的巨大潜力。

问：在短期内，有没有办法在不违背气候目标的情况下维持人工智能的发展？

奥特曼：确实有，但在我看来，快速批准核聚变反应堆无疑是一个极具潜力的选项。我认为这种特殊的核聚变技术是一种极其优雅且高效的解决方案，我们应当积极致力于推进其研发与实现。

06 马斯克或滥用“联合总统”权力

问：马斯克近几年行为多变，收购Twitter后又起诉退出，还挑战扎克伯格等。你真的相信他不会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做出一些意外举动吗？

奥特曼：显然，未来马斯克会在新政府中发挥重要作用，我想他可能会做出各种出人意料的举动。我认为他会继续起诉我们、撤销一些诉讼，又提起新的诉讼，以及其他各种可能的事情。他目前还没有直接向我发起挑战，但我对他对待马克·扎克伯格的态度也持保留意见，事实证明他的行为并不那么认真。

马斯克经常发表各种言论，开始一些项目，然后又放弃，被起诉，也起诉别人，与政府斗争，被政府调查。这就是他的风格。问题是，他是否会滥用他作为“联合总统”的政治权力，或者他现在自称的任何头衔，去针对一个商业竞争对手呢？我认为他不太可能那样做，但我真的不知道，也许我会被证明是错的。

美国当选总统特朗普与马斯克

问：当你们俩一起工作的时候，你如何看待你们各自给这段关系带来了什么？

奥特曼：我们之间有很强的互补性。我们共同面对未知的未来，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发展，但我们有一个坚定的信念，那就是这件事很重要，这是我们要共同努力推动的大致方向。

至于实际的工作关系，我记忆中，在促使他离开之前，我们并没有发生过大的争执。但在此之前，关于他的那些故事——人们谈论他如何斥责别人，如何发脾气等等——我并没有亲身经历过。

问：他为xAI筹集了这么多资金，特别是从中东地区，你对此是否感到惊讶？

奥特曼：我并不感到惊讶。那里有大量的资本，而且这是人们渴望投资的行业。马斯克就是马斯克，他总是有能力吸引大量的关注和资金。

问：让我们想象下：在2025年，特朗普政府最能助力人工智能发展的举措会是什么？

奥特曼：在2025年，特朗普政府能为人工智能领域提供的最大帮助就是建造大量的基础设施。我非常同意总统的一个观点，那就是在美国建造东西变得越来越困难。无论是发电厂、数据中心还是其他设施，都面临着官僚主义的阻碍，这对国家的发展并没有帮助。当我们考虑美国如何领导人工智能的发展时，这种阻碍尤其不利。但美国确实需要引领人工智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