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播被“开盒”经历:有人匿名发来8双眼睛表情

“哔哩哔哩社区小管家”在发布的《B站与多部门联手共同打击网暴侵权案件说明》中称，今年8月，多位UP主（网络博主）举报，有群体在境外平台有组织地煽动用户对站内UP主进行“人肉开盒”（指利用非法手段公开曝光他人隐私数据与信息），该群体不仅在线上公开UP主个人信息，还对其进行一系列电话私信骚扰、网暴攻击、不实恶意举报等违法行为。

经公安机关查明，本次案件涉及地域范围广、涉案人员多且行为性质恶劣，有关部门已将40余名违法嫌疑人情况通报18个省市，各地监管部门、公安机关将依法对该团伙的违法行为进行严厉打击。

李女士（化姓）从事主播工作约两年，最近一年，她受到了大量“人肉开盒”的骚扰，包括在公开平台被曝光个人隐私信息、收到匿名邮件、接到骚扰电话等。据李女士反映及红星新闻记者调查，在境外软件上，存在群聊持续“人肉开盒”网络博主。

“之前我还在问同事，‘人肉开盒’这种事到底能不能管？现在终于有行动了。”李女士说。

1.群聊中的女主播

李女士是一名不露脸的主播，与同事一起直播时，均使用网名、虚拟形象，从未在直播期间提及自己的身份信息。此次，与身份证照片、手机号一同被公开的，还有李女士的真实姓名、户籍地址、曾就读的学校信息等，李女士同事的“开房信息”也被公开。

▲群聊内发布的社保记录

李女士称，自己最开始获悉隐私信息被泄漏来源于一名粉丝。这名粉丝在境外“人肉开盒”相关群聊中，发现李女士正在被“人肉开盒”，于是提醒李女士删除有关信息。据李女士透露，“人肉开盒”最初来自于直播时的音乐软件露出了软件账户名，“那个账户其实是运营的账户，但是我们同事都和运营互相关注了，他们就顺着关注、粉丝列表去找，找到了我和同事的音乐账号。”

而音乐账号又进一步关联了微博账号，彼时，李女士的微博账号为个人微博号，透露了过去的工作经历。“我以前有一份工作在网络上是使用真实姓名的，知道了我的那份工作，就能搜到我的真实姓名。”在获悉真实姓名后，李女士猜测，应该是有人使用了非法手段，她进行过实名认证的社交账号均被公布在境外聊天软件中。

“我很烦这种感觉，我的私人账号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就会在群里讨论。比如我又听了什么歌、又改个性签名了、又改头像了，后来那些账号我就不用了。”李女士说，“被他们发现的网络账号我都不用了。”

在“人肉开盒”中，关于身份证信息泄露的部分，李女士觉得最为费解。“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高清身份证照片竟然是在这种地方。”据李女士回忆，自己曾经办理了新的身份证，但是在办理身份证数天后，她就发现自己的身份信息已被发布在境外聊天软件内，其中还包括当次办理身份证所拍摄的高清照片。

类似的情况再次发生在2022年，李女士不堪其扰，于是更换了手机号，但在使用新手机号预订酒店、注册了部分网络账号后，新手机号再次被公布在境外聊天软件中。

2.无言的骚扰电话

随着隐私信息被泄漏，骚扰逐步侵入李女士的生活中。最开始是骚扰电话，李女士记得，有不少人故意给自己打电话，“试探的，接了电话之后，（对方）也不说话。”由于在此之前，李女士的同事已经有了类似的经历，她应对的方式就是自己也不说话。“当时接电话后我都不会先说话，就看对方会不会说话，对方要是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很多电话就是没有声音，只有一点动静，几秒之后，对方又挂断了。”

在沉默应对一段时间后，李女士开启了手机的拦截功能。拦截信息显示，陌生的来电地址五花八门，还有显示境外或是“未知”的号码。几个月后，李女士感觉陌生来电量有所下降，才重新正常使用这个手机号。“手机号码绑定了太多网络账号，我没法去直接注销号码，担心如果号码被再次启用会出现问题。”

但骚扰电话结束后，李女士开始收到匿名邮件。一份发件人显示为匿名的邮件内容为：“一直在看，一个人走在寂静的深夜，我感觉向后的视线里流着冷汗，即使回头也空空如也的时候，那就是我看着你。一直在看，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是看着你。”除了文字外，还配上了8双眼睛的表情，李女士尝试回复这封邮件，但由于匿名，回复邮件被退回。另一封邮件名为“李姐中午好”，内容仅有一份图片附件，图片内是李女士的个人信息汇总。

▲李女士收到的匿名邮件

在直播时，李女士也得小心互动。部分用户会将自己的用户名更改为李女士的真实姓名或姓名谐音，而后发布评论；也有用户会将李女士的真实姓名或姓名谐音藏在评论中。李女士说：“读评论时就得避开，不理这些评论，不然就成了我们自己‘开盒’自己了。”直播之外，有人在发布李女士的相关视频时，特意在标签中增加了李女士的真实姓名，以此传播她的隐私信息。

“这些事我很难和别人说，尤其是我妈妈。”李女士说，母亲曾经在抖音上刷到过自己直播的视频，注意到了评论区中有关于她外貌的评论，“我妈妈还去和那些人‘对线’（争执）。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妈妈解释，只能说网络上有人恶意传播我的照片和信息，不用理他们，也不要吵架。”

3.谁在“人肉开盒”

今年4月，经李女士确认，红星新闻记者一度进入“人肉开盒”主播的多个境外群聊。记者在群聊中看到，李女士和多位同事的隐私信息均被发布于群聊中。一个群聊为主播“人肉开盒”信息汇总，基本每日更新多个国家不同主播的隐私信息及照片，群成员则对这类隐私信息进行讨论。入群需要回答系列问题，问题基本为选择网络主播的真实姓名等私人信息。

有些群聊针对特定主播开设。一名群主曾在群聊内公布多张照片，称自己来到了主播父母家，照片显示，一户人家门口被使用侮辱性字眼喷漆，并张贴了含有隐私信息及侮辱信息的传单。同名群主曾在群内开设投票，称自己在直播间楼下等候主播下班，让群内成员投票向主播“泼洒油漆或汽油”。最终，因有人在直播间内通知主播注意安全，该群主才最终放弃。

▲群聊内发布的喷漆照片

据记者观察，有群聊成员希望一名主播能被“人肉开盒”，原因是“我是她的粉丝”“满足好奇心”。还有群聊成员曾以调侃方式提及“人肉开盒”的动机，内容为“现实中是一个高中生，碰到女生连一句话都不敢说”，但“拿起手机那一刻你就成了互联网皇帝”等，不少成员称“这就是我”。

在“人肉开盒”期间，也有群成员对其他人骚扰主播的行为表达不满，但随即遭到其他人的嘲讽。部分群主除了对主播进行“人肉开盒”外，还会把谴责“人肉开盒”行为的主播粉丝一同“人肉开盒”。

此外，一些群组成员有较强的反“人肉开盒”意识，有群成员教授，为了保护自己的隐私信息，可以使用境外手机号注册网络账号。记者发现，各个群主均使用显示为境外手机号的号码进行注册，有群主称自己是在海外读书的学生。李女士向记者提供了一名疑似群组管理员的聊天记录，该管理员称，自己“只发链接，后面被开（开盒）都是别人干的”。

11月17日，在“哔哩哔哩社区小管家”发布上述文章后，红星新闻记者发现，多个群聊已暂停活动，目前只有一个群聊仍在活动。

4.中央网信办出手

李女士尝试过多种维权方式。她曾向公司反映，希望公司能发布相关声明，制止此类“人肉开盒”行为。但公司认为，“如果我们发了这个声明，相当于变相地承认他们‘人肉’的信息都是真的。”李女士也曾向专业人士咨询，但获悉取证较为困难。

据李女士回忆，境外软件上发布“人肉开盒”信息的成员使用的均为境外手机号，较难定位；而针对使用国内手机号给自己拨打骚扰电话的人士，则很难确定拨打电话的人参与了“人肉开盒”。

此外，李女士也曾经向平台举报，尽管举报成功，但她发现这并不会打击到“人肉开盒”人员。“他们反而更开心了，觉得自己被主播关注到了，和主播有互动了，说‘主播骂我了，主播心里有我’，会在群聊里炫耀。”

最初被“人肉开盒”时，李女士一度失眠，“精神状态很差，每天睡不着。”2022年底，李女士被确诊为焦虑症，目前仍在治疗。

浙江京衡律师事务所律师郑晶晶表示，人肉搜索后在群聊中公布他人姓名身份证号码家庭住址等信息是违法行为。“从民事角度，这不仅仅是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的行为，也是侵犯他人隐私权的侵权行为，主播对这样的侵权行为可以提起民事诉讼追究对方的侵权责任；从行政处罚的角度，散布他人隐私的行为也涉嫌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的规定，公安机关可以对其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

针对部分境外群聊中出现的线下骚扰主播行为，郑律师认为，“无论人肉信息是否准确，在直播间楼下蹲守拿油漆等泼主播，这种威胁他人人身安全的行为不但涉嫌侵犯他人人身权利，也涉嫌寻衅滋事，公安机关同样可以依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相关规定对其进行相应的行政处罚。”

▲群聊内发布的蹲点视频

而针对维权难题，郑律师表示，“如果都是境外软件或平台上群聊散布个人隐私等，对受害人的维权是有一定难度的。首先民事诉讼方面，受害人很难通过平台获取侵权人的真实身份信息。行政处罚方面，对于这类治安案件，警方估计也很难有足够的精力和技术水平去进行受案处理，这可能是司法实务中面临的常见障碍。”

今年9月，“两高一部”发布《关于依法惩治网络暴力违法犯罪的指导意见》，其中提及：组织“人肉搜索”，违法收集并向不特定多数人发布公民个人信息，情节严重，符合刑法第二百五十三条之一规定的，以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定罪处罚。

此外，11月17日，中央网信办宣布从当日起在全国范围内启动为期1个月的“清朗·网络戾气整治”专项行动，围绕社交、短视频、直播等重点平台类型，坚决打击、依法严惩“网络厕所”“开盒挂人”行为、借社会热点事件恶意诋毁、造谣攻击、煽动网上极端情绪等七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