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学博士维权,越看越绝望
看到一个段子。
问:2023年最大的嘲讽是什么?
答:人贩子竟然在医院。
但这个段子还是写早了,其实,不仅人贩子在医院,骗子也在医院。
昨天,《经济观察报》发了一篇题为《名校博士自述:我是怎样查出医院多收我爸10万医疗费的》的文章。说的是,一位自称“接受过一点经济学训练”的“科研工作者、法学博士”查出,芜湖市第二人民医院(三甲医院)在他父亲住院期间,超收了他们10万医疗费。
只是,这位博士显然还是低估了人性之恶,10万还是保守了。
根据安徽省医疗保障局的通报,该医院存在过度诊疗、过度检查、超量开药、重复收费、套用收费、超标准收费等问题,实际超收了——
21.82万元。
这件事,最后虽然是大快人心,可这种结果是偶然的。要把这背后的猫腻抖落出来,要求的门槛太高了。
首先,博士姑妈是一名老会计,习惯性地要收费小票,积累了数十张小票后,做了一个Excel表,根据国家医保目录和芜湖市医保支付的有关政策,推算出每天需要自费的大致比例。
正是在这个基础上,后来ICU时任护士长和护士不断打电话催缴费,他们才觉得不合理。
其次,父亲出院后,博士先将纸质发票、明细单和“住院一日清”上的信息录入Excel中,对每项治疗项目按照日期排序,做成一个面板数据,再利用统计软件来分析每个项目的变化趋势,重点关注上升快、波动大的时段和项目。
通过趋势图,“可以迅速发现波动异常的治疗项目及关联项目,都不用做回归分析”。
看似简单,但对芜湖二院医疗费用的分析,博士也花了两个多月时间。
再次,查出问题也只是走出了第一步,后面主张权利的过程,又需要跟各个部门人员的对接沟通,光是芜湖二院先后就进行了三次交涉,后又向国家医保局举报,又与安徽省医保局与芜湖市医保局沟通交涉。
这诸多环节,有多少拉扯推诿,又有多少妥协让步,都不要说时间和精力,对理智都是一种严重的考验。
有一个细节,对安徽省医保局和芜湖市医保局的初步调查结果,博士说:“我表示因为非医保专业人士,尊重工作组的调查,但对一些具体细节持保留意见。”
就是这份尊重与保留,都需要良好的逻辑素养与心理素质。
最后,就是一些小配合,也需要细心的留意。比如,当听说在医院公众号看得到每天的消费明细,博士就在公众号上绑定了父亲的身份信息,查到2022年7月5日有血透监测的收费条目,但是,博士妈妈和姑妈去取送衣物时,询问主治医师才知道,博士爸爸当天没做血透。
这样默契的配合,打得漂亮,但它需要的不仅是细心,还有亲人间的信任。
总之,这件事之所以能引起这么大的关注度,很大程度是这一家人具有戏剧性的操作,人们佩服他们的细心,更佩服他们的机智和行动力。
这种庞大的作恶系统,栽在强硬的高手手下,这样的戏码,当然让人看得拍手称快。
但是,在对他们佩服之余,我更多的是绝望。
这样的事情,太偶然,太不可复制了。
有几个患者,家属里有老会计和法学博士?又有几个患者的家属受过一些经济学训练,能使用科学手段,如利用统计软件来核查?
就算去掉这些,又有几个患者家属会这么细心和聪明,不但能发现问题,还能收集那么多证据?
维权的过程,需要和医院、市医保局、省医保局,甚至国家医保局打交道,试问又有多少患者家属有能力、有信心去完成?
说实话,我爸当年得了癌症,我也在合肥和蚌埠的好几家医院不停周转(幸亏没去芜湖二院)。如果当时真遇到这种事,虽然我也接受过高等教育,但从发现问题,到收集证据,到科学论证,再到举报维权,那么长的链条,我没有信心能像这位博士一样做到。
更不用说那些连公众号都不会绑定的患者及其家属了,且不说维权之路会如何艰难了,他们甚至连自己被骗了都不知道。
还有一个细节,博士妈妈说,有其他ICU患者家属与医务人员争吵,说ICU多收了钱,最后退了几千块。
可以想见,这次事件背后,骗保和骗患者钱,根本不是个例。
让人绝望的是,这不是什么三无医院或莆田系医院,而是正儿八经的三甲医院。
在三甲医院出现这种事,在最不该出现这种事的地方出现这种事,让老百姓怎么防范呢?
必须像博士一家,具有这样相应的职业背景,专业知识,以及较真精神吗?
可是博士一家,是搭上了两家、两代人、两辈子的积累,才能在这种不可思议的欺骗下幸存下来。这种幸存,要求的条件是如此苛刻,耗费的成本是如此之高,以至于一般家庭根本难以复制。
如今,平平安安、稳稳当当地活着,真不是件容易事。
如果他不是法学博士呢,如果没有一个做会计的姑妈呢?如果没有一个如此细心的妈妈呢?如果他们根本没有这些条件呢?
如果,他就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