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石门》:一个20岁中国女性的交换价值
黄小雄(左)和姚红贵在以湖南省会长沙为背景的《石门》中。
很少有电影能像《石门》这样深刻地捕捉到由金钱驱动的世界的超现实喜剧和吞噬性恐怖。这部令人心碎的影片在平静与朴素中绽放着光彩,它追踪了一个20岁中国女人面对一系列看似不可能逾越的障碍。她正在努力学习英语,努力赚钱,并努力取悦她的男朋友,他把她当成一个人生改造项目来看待,自己是其中的产品经理。故事开始于2019年,她只是在勉励支持;故事结束于2020年初,每个人都戴着口罩。
林森(姚红贵饰)和她的男友小张(刘龙饰)在湖南省长沙市的一家旅馆同居。两人的关系看上去相当稳定,或者至少是做出了承诺的,虽然谈不上开心。他们在一所学校学习英语,林森是一个结结巴巴的初学者,她还在学习成为一名空姐。他们谈到过出国生活的打算,但现在他们在打零工勉强维持生计。他是DJ,为一家西装公司做模特,在网上发布视频;她为一家珠宝店做模特,一身公主打扮——什么冠冕之类的一样不落——在店外微笑。
店里一个同事给她指点了一个工作机会,林森的生活由此发生剧变,一个原本看上去出于好意的建议让她走上了一条曲折且越来越古怪的道路。来自中国的电影人黄骥和日本的大冢龙治——一对在日本生活的夫妻——流畅地分阶段展开故事,用日常生活的场景和写实的对话填补空白。但他们并没有和盘托出。你通常会和林森在一起,知道她知道什么,发生了什么,以及为什么,尽管有时你会先于她知道;有时你和她一样被蒙在鼓里。
珠宝店员介绍林森到一个安排人类卵子捐赠的可疑机构。“我有一个来钱快的事,”她告诉林森,“两万元一次。”林森自然有健康方面的担忧,但她还是去做了这份工作,并进入了一个由富人按其所需物色潜在捐赠者的雇佣兵世界。“你的鼻子是真的吗?”一个客户一边问一个捐赠者,一边用精心修剪了指甲的手指点了点那个年轻女人的脸。你几乎会猜客户要检查她的牙齿。林森之所以避免了这种屈辱,是因为机构给她做了检查后,中介告诉她,她已经怀孕了。
这个场景寻常中又令人心里发毛,在始终保持着平静和不事做作的情况下,形成了一种剧烈的、地动山摇的冲击,作为一部知道自己不需要过多渲染显而易见的事实(也认为你应该不需要解释)的电影,像这样的场景是合适的。影片始终与林森保持视觉和情感上的距离,将她放在全景构图中,抑制人物的表达。这给了你思考的空间,而不仅仅是反应,让你以自己的节奏去发现她,来到她身边。这也意味着你可以观察到周围更大的世界,及身在其中的那些躁动而孤独的人。
《石门》的大部分情节发生在林森离开了希望她堕胎的男友之后,她搬进了父母家,一个拥挤、杂乱的空间,就在他们的小诊所楼上,她的母亲是诊所的妇科医生,父亲则从事中医。(两人由黄骥的父母肖子龙和黄小雄本色出演,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就经营了一家诊所。)正是在那里,林森将怀孕生下孩子,但不是因为她准备好当母亲了。相反,在和影片中许多其他人一样尝试各种方法挣钱但皆以失败告终后——他们出售西装和蛇油、人类卵子和婴儿配方奶粉——她现在有了一些交换价值。
孩子在影片中如幽灵般出没。林森身材娇小,容易受骗,现在又回到了父母家中,她自己似乎也不像个成年人。她的无知无觉虽然可能显得动人(至少容易让人为她而感伤),但这也令人担忧。《石门》不是一部惊悚片——别的不说,它的节奏首先就太慢了——但随着故事的发展,林森的漂泊、失败、幼稚和愚蠢的选择成为越来越大以至于翻江倒海的张力的源泉。一次又一次,她似乎比成年人更像孩子,尤其是当镜头从她躺在床上切换到一个满是熟睡的幼儿园儿童的房间时。
《石门》是一部强硬的电影(这是两位导演与姚红贵合作的第三部电影),但两人辨析性的同理心让影片始终不至于过于沉重。他们无意催泪;他们打开了一个世界,既陌生又与你自己的世界近似,其中一切都已被降低到了市场价值。这个理念在一个简短而惊人的镜头中得到了畅快的释放,镜头中是一座巨大的花岗岩青年毛泽东像在遥望远方。导演没有在这幅画面上停留;他们不需要。他们已经用自己的目光与他相对,同时还有一个年轻女人袒露、痛苦、令人久久难忘的面孔,正在凝视着一个截然不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