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乎灭城的世纪洪水，谁淹了利比亚？

“海浪不停把尸体打上岸…”利比亚遭遇严重洪患自9月10日以来，受重创的东部城市德纳已知死亡人数逾11,300人、失踪逾1万1千人，多国救难队伍还在与几乎全毁的道路奋战，救援进度缓慢。利比亚自2011年陷入东西分裂局势，基础建设荒芜，德纳特殊的历史背景更令其遭受东部政府忽略与排挤，成为水坝溃堤的人为因素。再碰上罕见地中海风暴摧残，终究酿成了这场利比亚120年来最严重的水灾。

利比亚东部城市德纳（Derna）正尽力搜索上万失踪灾民，这些还不包括未被通报的人口。洪水也在东部其他城镇造成约170人死亡。另外还有超过3万名无处可去的市民需要救助，但城市里四分之一地区与联外道路都被摧毁，救难队伍的工作只能缓慢推进。 《美联社》联系到少数抵达前线的救援工作者法拉（Emad al-Falah），他描述城内惨状：

“到处都是遗体，屋子里、大街上、海水里......不管去哪，都看到死掉的男人、女人与小孩。”

利比亚自2011年推翻独裁强人格达费（Muammar Gaddafi），政局分裂为东西两块，一个是获联合国支持、控制首都的黎波里的民族团结政府（GNU），一个是控制东部地区与班加西的国民代表大会与利比亚国民军（LNA）。东、西政府内战不休并忽略大部分基础建设，被视为酿灾的”人祸”。

世界气象组织（WMO）称，洪灾72小时前已用电邮警告各国政府进行疏散，东部政府表示确实要求临海居民疏散以防巨浪，但没料到水坝会溃堤。幸存的居民回忆称，他们听见水坝崩毁的巨响，还不了解是怎么回事，挟带泥石的大水就在几分钟内冲毁整个城镇。

▌罕见风暴、雨季与老旧水坝

除政府应变失能之外，这场世纪洪水可说是聚集了所有不利因素。最直接酿灾的主因是10日侵袭利比亚的丹尼尔风暴（Storm Daniel），它挟带440毫米暴雨（当地全年降雨量平均仅274毫米）的攻势，导致德纳郊外两座年久失修的水坝溃堤。

丹尼尔风暴是近年最大的”地中海飓风”（Medicane），在土耳其、保加利亚、希腊都造成伤亡。地中海飓风过去并不常见，地中海被陆地环绕，平均每年只会形成1至3个气旋，通常很少发展成强烈飓风，国际上什至还没有地中海气旋的定义。美国国家海洋暨大气管理局（NOOA）2011年首次称呼这种气旋为地中海飓风，致命的地中海飓风多数是在过去10年才开始出现。丹尼尔风暴不仅威力罕见，也是少数生成于地中海东部的风暴，它们通常活跃于地中海西半部。

当罕见的东部风暴降临，德纳正好还是9月至4月的雨季。德纳市沿着德纳河谷（Wadi Derna）下游建城，德纳河为降雨不均的荒溪型河川，1941年、1959年、1968年与1986年都曾发生洪灾。美国地球物理联盟（AGU）旗下科学杂志《Eos》分析水灾经过，最可信的理论是，上游水坝先承受不住豪雨降水量，崩塌后再冲毁了下游水坝。更糟的是下游水坝距离德纳仅仅1公里，水流完全没有减速空间，直直扑向这个约12.5万人口的城市。

根据Google地图与《Eos》，两座溃堤水坝分别为上游的阿布曼苏尔水坝（Abu Mansour Dam）与下游的国家水坝（Al-Bilad Dam），前者容量为150万立方公尺，后者为2250万立方公尺，另有一说是下游水坝容量为1800万立方公尺。但专研洪灾的英国地科学家佩特利（Dave Petley）质疑，从卫星照片看来，下游水坝蓄水量远远不及其宣称的容量。

两座溃堤的水坝落成于1977年，由一家前南斯拉夫公司（现位于塞尔维亚）所建造。水坝类型皆为土石坝，长期使用容易因渗透而变得脆弱，需要多加维护。 2021年有国家报告指出，2012与2013年曾拨款近2百万欧元维修两座水坝，工程却没有任何进展。此外，土石坝的构造本就无法承受库水越过坝顶漫溢，一旦溢顶就会溃坝，暴雨期间显然缺乏监控。

联合国也指出，利比亚可能是世上唯一一个还未制定任何气候变迁对策的国家。

▌德纳古城的极端主义残影

令当代德纳深陷危机的”东西分裂”情势，则要回溯到2014年。那一年，因与格达费反目而流亡美国20年的前参谋总长哈夫塔尔将军（Khalifa Haftar）终于返国并站稳脚步，他占据班加西等东部地区、再向伊斯兰极端主义宣战。尽管哈夫塔尔的统治也以残忍著称，还是吸引不少国家支持，包括法国、约旦、俄罗斯、埃及、阿拉伯联合大公国等，有些盟友是出于反恐目的，其他则同为威权政府。

高举反极端主义的意识形态，哈夫塔尔将德纳视为眼中钉。德纳过去20年来被极端主义渗透十分严重，2007年美国在伊拉克破获一份圣战士名单，112人里就有52位来自德纳，一度被称为”极端分子的摇篮”。格达费死后，伊斯兰国（IS）与基地组织（al Qaeda）的附随组织也控制德纳，经常在此发动恐怖攻击或交火。

哈夫塔尔在2017年曾下令对德纳展开围城行动，封锁一切食物、医药、燃油等民生物资长达21个月。直到2019年成功夺下德纳，无辜市民的死伤不知多寡。英国皇家国防安全联合军种研究所（RUSI）助理研究员哈乔威（Jalel Harchaoui）认为，哈夫塔尔至今仍对德纳抱以疑心，拒绝下放任何权力。例如2022年德纳曾有过重建计画，却是由班加西等地的人员主导，而不是交给本地人。

哈乔威也告诉法国电视一台，东部政府当局其实有召开风暴应变会议，但会议上没有半个地方首长，凸显军政府对市政单位的轻蔑。而且民众在危机前几小时还接收到”来自官方的矛盾讯息”，延误了避难时机。

德纳是地中海知名的历史古城，曾历经埃及、波斯、希腊与鄂图曼土耳其等古文明统治。十九世纪初北非一带海盗猖獗，长年挟持美国商船索要巨额赎金，美国不堪重负之下在1805年向北非宣战，也是在德纳获得第一场海外战争的胜利。 20世纪初，此地还曾被义大利、德国与英国轮番占领。

作为滨海城市，德纳同时也是许多非法移民乘船逃往欧洲的门户，人口贩卖活动十分猖獗，自从尼日与苏丹陷入内战后更是变本加厉。利比亚过去靠着石油产业成为非洲富国，北非与撒哈拉沙漠以南国家的穷困人民也经常前往利比亚寻找工作机会，此次洪灾就有数十名苏丹移民罹难，还有84位埃及籍人士的遗体13日已被送回家乡。

▌救灾现状：团结一心或继续分裂？

回到洪灾现场，尽管东部政府与西部政府各自宣誓”以救灾为重”，外界仍担心分裂情势会不利救灾。国际危机组织（International Crisis Group）资深研究员贾兹尼（Claudia Gazzini）指出，外国救难队伍必须向西部政府申请入境，但只能仰赖东部政府引导才能进入德纳。

贾兹尼也承认对未来感到悲观，东部与西部政府从未达成任何合作，最后一次尝试是在2021年12月的国会大选，但西部政府的总理德贝巴（Abdulhamid al-Dbeibah）拒绝下台，选举从未举行。今年8月，双方军队还在首都的黎波里发生多起冲突，至少45人死亡。智库”欧洲外交关系协会”（ECFR）资深研究员梅格利希（Tarek Megrisi）表示，东、西政府都只在乎争夺权力并掠夺一切，”没有一个政府懂得治理国家。”

无论如何，现今残破不堪的德纳与其他城镇都需要庞大资源，利比亚至少有机会获得短暂的团结时刻。东部的国民代表大会（The House of Representatives）14日批准了约20亿美元紧急预算投入救灾。西部政府也筹集约4亿1千2百万美元的重建资金，并派遣军队护送救援物资。

联合国人道事务协调厅（OCHA）要求联合国拨款714万美元救助受灾最严重的25万利比亚人；国际红十字会组织也提供6,000份尸袋与物资给当地政府。邻近国家如埃及、阿尔及利亚、突尼西亚和义大利都送出救难队与物资。东部政府卫生部长阿布都-贾利勒（Othman Abduljaleel）表示，直至14日早上已掩埋了3,000具遗体，但只能集体埋入郊外的乱葬岗。目前至少还有2,000具正在等候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