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线润美”：政庇、遣返、等待和打“黑工”

“我们走线圈里我（庇护申请的程序）是走得最快的 ”，来自河南洛阳的李小三有些骄傲地告诉记者。李小三今年2月通过“走线”来到美国，现在居住在纽约的法拉盛。目前，他已经通过了政治庇护申请的预审听证会，明年将会出庭个人排期听证会。现在的他已经拿到了工作许可，成立了一家自己的公司。

2023年，越来越多的中国人穿过中美洲的达里恩丛林，也是俗称的“走线”来到美国，但是，对很多“走线人”来说，踏上美国的土地后并非意味着坦途的开始，包括李小三。他在获得工作许可前，为了生活，也做过很多的零工。

“恐惧面试”和遣返

“走线人”来到美国和墨西哥边境的检查站后，一些人会主动投案，一些人会被逮捕，之后被送往移民监，关上几天到数月不等。然后，他们的案子会进入快速递解程序。一般来说，他们会遇到“恐惧面谈”(fear interview)。如果他们对回到中国表示出害怕，而负责庇护申请的官员也认为他们恐惧回国是可信的话，则可以被假释。不能通过“恐惧面试”的，等待他们的可能就会是被遣返的命运。

美墨边境

来自深圳的维权人士王军就没有通过“恐惧面谈”，就面临被遣返的境遇。王军2016年11月14日在深圳参加多位异议人士的聚餐活动而被捕。随后，被中国政府以“涉嫌颠覆国家政权”罪名拘押了约四年。获释后，王军通过“走线”来到了美国。

记者10月份采访了王军的律师杨晓，杨晓表示王军在路易斯安那州的移民监接受过“恐惧面谈”以及之后的复审，但移民官员和法官都认为他不符合政治庇护的要求，原因是他并没有受到迫害。杨晓介入案件时，复审法庭已经结束，王军已经送至科罗拉多州的移民监，正处于遣返程序中。美国之音试图联系科罗拉多州的ICE（美国移民和海关执法局），但是没有得到回复。

杨晓当时说,她已经帮王军递交了假释的申请，但因为恐惧面谈复审法庭是无法上诉的，杨晓律师表示寄希望于ICE官员决定将王军释放并且把他的案子再次移交给移民法庭。美国之音在发稿前再联系了杨晓，但是没有得到回复。

王中伟5月份拖家带口通过“走线”来到美国。他告诉美国之音，他在旅途中结识的朋友郑宇现在已经被遣返回了中国。根据王中伟的叙述，他们分开后，郑宇在美墨边境被墨西哥黑帮绑架，再一次被洗劫了所有财物后，被关了25天才被释放。他之后翻墙进入美国，在移民监关了一个多月后被遣返。

王中伟告诉记者自己差不多在抵达美国两个月之后得到郑宇的消息。他说：“联系我的时候，他已经身处上海。到达中国边境后，被处以500元人民币罚款，收缴护照，5年内不允许离境，并写下认罪书。”

申请政治庇护和漫长的等待

像李小三和王中伟一样幸运地通过“恐惧面谈”的“走线人”获释后，大多会前往华人聚集的纽约法拉盛和加州南部洛杉矶的丁胖子广场，因为这里能满足他们几乎所有需求–低廉的住宿、工作机会、熟悉这类案子的律师、不用说英文就能满足日常生活需要，还能够获得办理证件，买车等资讯。

对大多数“走线人”来说，安顿下来后的重要一步是申请政治庇护和工作许可。政治庇护申请听证会通常会有两步：第一是预审听证会，平均等待时间为约三年；第二步是个人排期听证会，等待时间为不到五年。这也意味着可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很多人都没有办法获得合法的身份，也难以找到高收入的稳定工作。

带着父母和妻子儿女一起“走线”的王中伟一家目前已经在洛杉矶安顿下来，并申请了政治庇护。王中伟的父亲在工厂打工，他则做一些兼职的零工。8岁的大女儿也免费进入了公立学校读二年级。女儿的学校发放免费的文具，提供免费的一日三餐，让他既惊讶又惊喜。最近，他的女儿又被选入了免费的语言加强班，帮助她学习英语。为了这趟旅程，王中伟总共花费了二十多万人民币，主要开销在机票和搭乘交通工具上。

王中伟的女儿现已适应了美国的生活（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打“黑工”

在等待庇护的漫长过程中，可以申请工作许可。不过在获得工作许可前，大多数“走线人”可能要通过打“黑工”谋生。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在洛杉矶有业务的旧金山移民中介告诉美国之音，洛杉矶丁胖子广场附近现在已经人满为患，很多价格低廉每天十来美金的家庭旅馆住满了人。由于很多“走线人”在未能拿到工作许可前只能通过打工谋生，由于人数众多，“走线人”的收入从原本每月能有两千多美金逐渐下降，有些花光了积蓄的人甚至表示只要包吃包住，就可以免费工作。他担心“走线人”数量的增加会影响美国其他族裔对于华裔的看法。

李小三告诉记者纽约法拉盛也是人满为患，新来的人越来越找不到工作。其实在德克萨斯州、亚利桑那州等地也有不少华人群体，那里的工作机会很多，但是“走线”来的人中大多数都不熟悉美国的情况，英文也不流利，所以不愿意也不敢去别的地方闯荡。

李小三在纽约工作（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走线人”的突然增多也引发了一些当地华人“老移民”的不满。洛杉矶丁胖子广场附近开餐馆的一位华裔“老移民”告诉美国之音，他认为这些非法来美国的“走线人”中很多人“素质和教育程度不高”。他说，他曾雇佣过数十位“走线人”，用过之后觉得他们工作经验不足，无法按时完成承诺的任务，也常常很快就辞工不做。

他还说，他们中的许多人对于来到美国之后的生活有不切实际的设想：“他们只想做轻的活，不愿意做重活”。他告诉记者现在已经不再雇佣“走线人”。他说，他本身对中国共产党反感，但是他结识了申请政治庇护的“走线人”之后，发现其中大多数来到美国只是为了赚钱，并不愿意参与线下的政治活动。

但洛杉矶的钟牧师表示敬佩这些“走线人”。他说，他曾提醒他们中的一些人申请医疗保险和社会补助，但是，有些人表示不要申请这些补助，不想浪费社会资源。他说：“我个人对他们是敬佩的，我觉得他们愿意为了理念，然后，去付上这样的代价，哪有多少人能做得到。”

第二次被遣返的可能和成为无国籍人士

“走线人”如果政治庇护申请得不到批准的话，还有可能再次面临被遣返。不过，如果听证会失败，收到递解令之后，“走线人”也有就申请结果提出上诉和向所居住的州所在的联邦巡回法庭上诉的机会。如果这两次上诉都失败了，他们才会有被遣返的可能。

但是，如果庇护申请人所在的国家拒绝他们被遣返的话，申请人还是可以呆在美国。根据联邦法院文件，截至 2021 年 1 月，仍有近 120 万被下令驱逐的非公民尚未离开美国。在 2020 年，收到此类遣返命令的人中只有约 18% 被驱逐出境，大部分留了下来，有些选择了上诉，有些则“黑”在美国生活。

中国、古巴等国家被美国认为是“顽固的”（recalcitrant），因为他们有时候不接受自己的“出走”国民。去年8月，中国外交部发布的“针对佩洛西窜台反制措施”中也有一条为“暂停中美非法移民遣返合作”。不过，移民律师告诉美国之音，如果中国拒绝承认进入遣返程序的非法移民为中国公民的话，美国政府依然会不断寻求方式将他/她遣返。

有犯罪记录的非法移民可能会一直待在移民监中，但如果该人士记录良好，也有可能会离开移民监，可以继续在美国生活，但会进入一种“无国籍(stateless)”的状态，在法律上不被视为任何国家的公民，难以获得教育、医疗保健、工作的机会。他们即使和美国公民结婚，或者孩子出生在美国并且已经成年，在遣返令被取消前，都无法获得在美国的合法身份。

美国联邦探员逮捕非法移民 (美国移民与海关执法局提供)

美国司法部的最新数据显示，中国籍的庇护申请人通过率并不低。2023财年，有4,840例来自中国人的庇护申请，其中55%的申请获得批准，获得批准后，这些人就拥有了在美国生活与工作的合法身份。

李小三认为中国人申请庇护获批准几率较高是因为中国的确存在着很多遭共产党迫害的事实。“大家往上三代以内，都受到过计划生育，强拆等政策的迫害。”

李小三自己在中国时就是各类社会运动的积极参与者，他是《零八宪章》第六批签署人，《南方都市报》新年献词事件时他在广州站街，香港雨伞革命也都在现场。他也曾几次被国安部门找上门来。他说：“去年又找了我，骗我是防疫指挥部的。然后就开了车到小区里面，有人推有人拉，把我塞到车里”，“对方说会影响孩子将来上学和工作”。

他相信这样的经历应该有助于自己的庇护申请。如果明年的个人排期听证会进展顺利，他计划尽快把留在中国的妻子和小儿子接来团聚。

美国之音英文部记者艾琳·巴罗斯（Aline Barros）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