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夫:中国经济增速下滑主因是美国消费需求减弱
新结构经济学用现代经济学的方法来研究不同发展程度的国家,比如它的产业结构为什么不一样,它的制度安排结构为什么会不一样?它背后的道理是什么?那些不同的地方产生了何种影响?如果要改变它的条件是什么。所以实际上是用现代经济学的方法来研究一个国家在现代化过程当中,各种结果的决定因素,还有它变迁的决定因素和影响是什么。为什么叫新结构经济学?因为原来有一个结构主义,为了区别于结构主义,所以叫新结构经济学。
大家很关心中国经济增长速度下滑。作为一个发展中转型中国家,肯定存在很多问题,我们要勇于面对这个问题。但是我们要分清楚,当前的问题到底是我们那些长期存在的内部的问题造成的,还是外部的问题造成。我认为更多是外部的因素造成的。
固然我们经济增长速度前三季度五点多,比我们预期希望的六点多更低。但是美国今年的经济增长,按照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预测只有1.1%。美国在2008年的危机之前,平均的经济增长是超过3%的,在2008年危机之后,它的经济增长一般在2.5%到3%之间了。现在降到1.1%,那不是跌得比我们更厉害吗?欧洲、日本同样是这种情形。
虽然我们希望中国的经济增长速度更快一点,但如果跟国外比,中国还是相对好的。我们之所以经济增长速度相对过往比较慢,是国外的经济增长缓慢导致的。有些人认为受地缘政治的影响,之前很多产品从中国直接出口到美国,现在可能转到了越南、柬埔寨去生产,这并非是主要原因。最主要的,是美国经济增长慢导致消费需求增长乏力。美国的消费品过去主要从中国出口,现在消费需求减弱,从中国直接出口到美国的也相应减少。
即便部分制造业转移到了越南、柬埔寨,但他们想要完成产品的加工制作,中间附加值高的零部件也必须从中国进口。所以中国一方面对美国的直接出口减少,但另一方面对越南、柬埔寨的出口增加。现在由于美国经济放缓,越南、柬埔寨对美国的出口也减少了,所以造成了中国对两国的出口也相应减少。不仅是美国,欧洲也这样,就导致中国的出口增长率远远低于长期平均。
在此状况下,中国的出口企业产能利用率就低,投资就会减少,而且影响了可能不止一年。按照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预测,美国明年的经济增长比今年还要低,按照他们预测明年美国只有0.8%。欧洲的情形也是这样的。在这种状况之下就会造成,我们现在还占经济主导的与出口相关的产业,尤其是在相较传统的出口产业形势会越来越严峻。进而造成大家的家庭收入不及预期,大家消费也会相对谨慎一些。
究其根源,我认为更主要的是国际周期变动的因素。如果这是国际周期变动造成的,就必须采取逆周期的一些措施,应该发挥政府积极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由政府这些积极财政政策支持的项目来启动投资,恢复市场的投资增长,来稳定大家的信心。
首先要了解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是如何产生的,我认为最根本的是经济格局的变化。美国在整个20世纪是世界经济政治格局的主导者,伴随着中国的快速崛起,美国试图采取各种政策来压制中国的发展。
中国跟美国现在按照购买力平价计算,我们老大它老二,按照市场汇率计算,美国老大我们老二。无论如何,这两个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当中的这种摩擦,给世界带来了很多不确定性,这种状况确实是百年未有。
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我想发展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基础和关键。既然这个百年未有之变局产生的主要原因是经济格局的变化,那么这个经济格局到了什么一个程度以后,作为最大经济体的中国跟第二大经济体的美国,会进入到一个稳定和平的状态,并且美国会心甘情愿地接受中国是比它更大的经济体这样的一个事实呢?我个人的看法是需要中国继续发展。
当中国的人均GDP达到美国的一半的时候,美国大概就会心悦诚服了。因为中国的人口是美国的四倍,人均GDP达到美国一半的话,中国的经济规模就是美国的两倍,中国可以动员的物质力量就是美国的两倍。
第二,如果我们人均GDP达到美国的一半,像北京、天津、上海以及东部沿海五省,他们的人均GDP大概可以达到跟美国同一个水平。它的人口现在是4亿多一点,美国现在是3.3亿,还在增加,也会接近4亿,所以人口规模大致相同,收入水平大致相同,经济体量就大致相同。
但更重要的是人均GDP代表平均劳动生产率水平,代表平均产业技术水平。所以到那时候我们就有一个经济体量跟美国相同,产业技术跟它同一个水平的经济体。到那时候美国大概就没有什么可以卡我们脖子的技术手段。
第三,美国那时候当然还是高收入国家,它也有很多在世界领先的科技企业,但先进的技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是需要大量的研发投入才能取得技术的突破,才能维持在世界的领先地位。他们大量的研发投入取得技术突破以后,有多大的利润决定有多大的市场。那时候中国会是世上最大的市场,是美国两倍大的市场。拥有中国市场,这些公司可以很高的盈利。如果没有中国市场,它可能就从高盈利变成低盈利甚至不盈利。
盈利的情况影响的不只是当前。因为企业如果要继续维持技术领先,要有大量的研发投入。只有高盈利才有办法保持较高水准的研发投入,如果没有中国市场,可能就要技术停滞从而被淘汰掉了。
所以是否拥有中国市场,会影响到那些真正美国经济的根基,让美国经济在市场能够领先的这些公司的生死存亡。在这种状况之下,美国为了自己的经济稳定,为了自己的发展,它也必须跟中国搞好关系。所以我们要驾驭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最关键的还是要保持,利用我们现在的发展优势。我们现在85%的产业还是在传统制造业上,那些传统制造业还有后来者优势。我们有15%的新经济,跟发达国家站在同一条起跑线。
中国有14亿人,我们在人力资本密集的产业研发上面有优势。而且按照购买力平价计算,我们有世界最大的市场。如果这些新技术新产业需要硬件的话,我们传统产业的产业基础最好,需要硬件的新技术,很快就可以从想法变成产品,这个就是我们的优势。把这个优势用好的话,我相信中国还是可以维持比较快速地增长,就能够驾驭这个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每个国家都是从自身利益出发来考虑问题。中国在这个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之下,首先最重要的是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利用中国的优势,取得经济的稳定与高质量发展,这样可以满足国内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希望,而且在维持稳定与高质量发展的过程中,要保持经济的开放,那么我们的发展就会带来很多其他国家的机遇。
如果一个技术只有美国独家拥有,我们确实是要用先进举国体制来攻关来突破。但如果这个技术不仅美国有,其他国家也有,那我们最好的方式就是保持我们的稳定,保持我们的发展,开放我们的市场。在这种状况之下,其他国家要维持自己的稳定、自己的发展、自己的就业,同样要跟中国保持好关系,才能够利用中国的市场。在这种状况之下,我们就会有一个相对比较好的国际环境,有利于我们的稳定与发展,同时有利于国际的稳定与发展,这是最好的化解美国企图孤立中国图谋的方法。
高质量发展也是建立在发展的基础上,归根结底还是要按照我们的比较优势来进行发展。首先高质量的发展要求创新,如果符合我们的比较优势,那创新出来的技术,所在的产业就在国内国际市场有很大的竞争力。在这种状况之下,政府的税收就会增加,并且企业有自生能力了,就不需要保护补贴,政府就有更多的资源来做补短板的事,从而协调地发展。
如果企业是符合比较优势的,它才会有能力跟意愿采用绿色的技术来发展。而且一个地方的产业符合比较优势,政府才会有更大的意愿跟能力去推行这些环保政策。同时按照比较优势发展,它必然是开放的发展。因为我们有比较优势的, 把它发展好就可以出口。没有比较优势的我们少发展就要进口,那就会是开放的发展。并且符合比较优势的发展,可以创造最快的发展、最大的竞争力,最多的就业。可以让依靠工资收入作为收入来源的广大的群体,能够在发展的过程当中共享发展的果实。
经济发展是一个结构不断变迁的过程,必须有企业家愿意冒风险去选择新的产业、新的技术进行创新。我们知道先行的企业家要冒更多的风险,那就必须有激励补偿。同时先行的企业家选择的产业跟技术是符合比较优势的,只是生产成本低。在市场竞争当中是总成本的竞争,总成本包括交易费用,交易费用决定基础设施到不到位,各种制度环境、制度安排是不是合适。基础设施跟各种制度安排,企业家自己解决不了,那就必须由政府来解决。
所以要按照比较优势发展,它有两个制度前提,一个是有效的市场,靠市场竞争提供正确的价格信号,引导企业家做出选择。同时也要有为的政府来帮助企业家,鼓励企业家作为先行者,提供激励补偿,同时来解决企业家解决不了的问题。所以应该是相辅相成,有效市场、有为政府两只手共同发力。
在经济发展过程当中,到处存在着市场失灵的地方,市场有效以政府有为为前提,政府有为以市场有效为依归。政府有为的目的是帮助企业家克服市场失灵,如果说有市场失灵,政府不去帮助企业家克服,那就变成了不作为的政府。
如果政府的作为超过让市场有效,那可能就会造成新的扭曲,就会变成乱作为。所以这里的边界是看市场失灵在什么地方,政府帮助企业家克服市场失灵,让市场有效。但政府的作为有一个边界,它的边界就是在市场有效的地方。市场失灵的地方,帮它恢复到市场有效。如果小于这个那就变成不作为,多于这个有可能又变成了乱作为。
可是在发展中国家,到处是基础设施的瓶颈,必然会限制企业的发展了。不能因为发达国家不强调政府去解决基础设施的瓶颈,发展中国家就不应该去做帮助发展中国家的企业解决基础设施瓶颈的事情。
现在主流经济学基本上是以发达国家有什么来看发展中国家缺什么,建议发展中国家去拥有发达国家拥有的,或是来看发达国家什么东西做的比较好,发展中国家什么东西做的不太好,就建议发展中国家去按照发达国家的做。或是哪些事情在发达国家认为是重要的,它认为这些在发展中国家也是重要的。
新结构经济学先看发展中国家自己有什么,根据自己有的什么东西能做得好,在有效市场有为政府的共同努力下,把能做得好的做大做强,能把自己做得好做大做强的那些事就是重要的事。这是新结构经济学跟主流经济学最主要的差异。来源:网易财经智库
林毅夫,北京大学新结构经济学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