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一年，河南小城鹤壁火了两次。

一次得益于电影《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的上映，让世人见识到晚商首都（有学者认为是陪都）朝歌的繁华，而鹤壁正是古时朝歌的所在地[1][2]。

另一次是因为鹤壁堪比鹤岗的房价。“10万块钱买8套房”的新闻冲上热搜，又让外界了解到这座豫北城市的落寞与凋零[3]。

这两次爆火似乎成了对鹤壁的隐喻。3000多年间，这座城市从顶峰跌落云端，沦为存在感低迷的五线小城。

鹤壁，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最遗憾的首都。

从中心跌落，

朝歌不复返

时针回拨至商朝，那是鹤壁最为辉煌的时候。

当时，商朝人堪称“迁都狂魔”，在未建立商朝前，商人先祖就有过八次迁都的经历。而后，商朝的都城又在山西、河南、山东三省间反复横跳[3]。

到最后，他们看上了鹤壁。

鹤壁淇河“天然太极图”，处在太行山东麓与华北平原的交界地带 / 图虫创意

鹤壁位于太行山东麓与华北平原交界处[4]。淇河穿城而过，不仅为农业供给了水资源，还能助力漕运的发展。

到君主帝辛时期（也有学者认为是帝乙时期），商朝迁都于朝歌，朝歌由此成为晚商重要的政治中心[1]。

鹤壁淇县淇河边上的商代姜王后墓 / 图虫创意

春秋战国时期，鹤壁仍算得上兴盛。

当时，周朝第一大诸侯国卫国都城朝歌、战国七雄之一的赵国都城中牟均位于鹤壁市境内[5]。相传卫国第18代国君卫懿公嗜好鹤，在宫廷朝歌西北等处养鹤。《诗经》中写有“仙鹤栖于南山峭壁”，鹤壁也因此得名[6]。

鹤壁的云梦山还被誉为“中国第一古军校”，战国时期最著名的军事谋略家鬼谷子曾在这里培养了孙膑、庞涓、毛遂等名士[5]。

“中国第一古军校”云梦山，是战国时期鬼谷子的隐居地 / 图虫创意

但好景不长。鹤壁所处的中原虽是华夏文明的重要发源地，可古时的耕地、水网条件逐渐不如南面的关中平原。

关中平原水网稠密，有黄河和若干支流穿过，水运发达，而且四周群山环绕，在古代就是天选的战略要地。西周取代商后，就将首都迁至关中平原的镐京（今西安）[7]。

与此同时，位于关中与中原之交的洛阳也逐渐兴起。洛阳地处黄河之滨和洛水的交汇处，水量丰富、水运便利，是关中进出中原的必经之路。

凭借着优越的地理条件，洛阳和长安交替，成为古代中国北方地区多个政权的政治中心。

到隋唐后，由于气候变化、人口增长、战争频发，关中逐渐不堪重负[8]。再加上洛阳漕运衰落，王朝首都逐渐转移至位于黄河冲积扇上、地势平坦开阔的开封[9]。由此，开封崛起，成为后世河南的又一历史名城。

开封清明上河园，仿佛重现了北宋时期繁华的汴京盛景 / 图虫创意

就这样，经历了上千年的朝代更迭后，如今鹤壁的名气已大不如前，在省内都远远赶不上洛阳与开封。

兴于煤，亦受困于煤

到了近代，整个中国迎来前所未有的大变革。许多城市的地位都被重新洗牌，河南的城市也不例外，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郑州。

清末时，郑州还是个被边缘化的城市，因为偏离京杭大运河等交通干线，且流经的黄河泛滥改道，所以漕运地位落后[10]。

但由于京汉铁路的修建，作为交通枢纽的郑州一下子后来居上，成了重要的商贸中心，不仅甩开洛阳与开封，还为以后成为河南省会奠定了基础[10]。

郑州，一座“火车拉来的城市” / 图虫创意

如此宝贵的机缘没轮到鹤壁。但幸运的是，命运女神以另一种方式眷顾了这座城市，给予了一个新的出路——煤。

由于探测出大量煤炭资源，1957年，鹤壁正式建市，是个典型的资源型城市[11]。建市初期，一大批知识分子和技术工人从全国各地来到鹤壁从事煤矿行业，几个月之内就创下了全国煤炭系统15项新纪录[12]。

那时的鹤壁因此富了一把，按郭沫若的话来说就是：

“鹤壁蒸蒸日上，乌金滚滚汪洋。”[12]

仅仅是鹤山区，建区60多年来，累计开采原煤就有5亿多吨，创造价值近千亿元，上缴税收300多亿元[13]。

煤炭，曾经是支撑鹤壁发展的重要产业 / 图虫创意

但鹤壁靠煤吃饭的日子并不长久。和其他资源型城市一样，鹤壁的煤炭资源逐渐走向枯竭。

1990年到2010年，鹤壁原煤年均产量超过900万吨，2005年达到顶峰，为1224.9万吨[14]。但2011年后，鹤壁的原煤产量明显下降，2023年缩减至371.7万吨[14][15]。

失去了煤，鹤壁的经济也失去了一大引擎。近年来，鹤壁在河南省的GDP占比一直处于2%以下[16]。2023年，鹤壁GDP为1033.17亿元，全省排名倒数第二，不及郑州的十分之一[15][17]。

曾经的乌金还成了后世的诅咒。

鹤壁市鹤煤大道，从道路名称就能窥见煤炭对这座城市的重大影响 / 图虫创意

长期的煤炭开采破坏了鹤壁的地表结构和生态环境。鹤山区和山城区——这两个鹤壁人口中常说的“老城区”“矿区”，也是如今的“沉降区”。

据鹤山区委介绍，鹤壁鹤山区的煤炭采空区面积达到了30.6平方公里，相当于全区面积的近四分之一[18]。鹤壁出了名的低价房很多就集中在这里。

煤炭还一度严重污染了当地的空气。最可怕的时候，鹤壁矿区的市民出个门就会灰头土脸，他们形容在这里生活是“吃饭捂着碗，睡觉蒙着脸”[19]。

不仅如此，衰落的经济使鹤壁的人口逐渐外流。

根据七人普数据，2020年，鹤壁常住人口比上年减少6.55万人，与六人普相比，在其下辖的三区两县中，仅有淇滨区常住人口为正增长[20][21]。

落寞的鹤壁，

正重新出发

如今，无法再靠煤吃煤的鹤壁在不断寻找新出路。

同样以鹤为名的东北煤城——鹤岗，找到的新增长点是石墨，而鹤壁抓住的是镁[22]。鹤壁每年的金属镁产业年综合加工能力达到30万吨，镁粉产量全球第一[23]。

镁合金又恰好是制造飞船、卫星的重要构件[24]。这使得鹤壁在中国的航天事业上有了一席之地。

2020年，卫星遥感应用领域的龙头企业——航天宏图将华中总部卫星运营中心的地址选在了鹤壁[25]。到2023年，航天宏图一口气发射了“中原一号”“鹤壁一号”“鹤壁二号”“鹤壁三号”四颗卫星，让鹤壁在航天界狠狠刷了次存在感[25]。

鹤壁正在发展风力发电，进行能源的清洁化转型 / 图虫创意

除此之外，鹤壁还试图发展数字经济、现代物流等产业，替代过去的“煤电”与“矿井”[26]。2021年，鹤壁的锂离子电池产量同比增长451.3%，橡胶轮胎外胎也增势迅猛，达到200.2%[27]。

这种产业转型的策略已有一些成效。2022年底，鹤壁煤炭产业占规上工业增加值的比重下降到10%左右，高新技术产业占比超55%，数字经济核心产业占比连续两年全省第二。鹤壁不再那么依赖煤了[28]。

鹤壁新城依淇河而建，如今也已初具规模，自然与人文风光相得益彰 / 图虫创意

这些年，鹤壁还不像过去那样到处是煤灰。随着煤矿关停、环境治理被重视，鹤壁的绿化面积逐渐增加，一跃成了河南的“花园城市”[29]。

再加上鹤壁地处太行山和华北平原之间，全年光照充足，气候相对温暖湿润，还被《2021年河南社会治理发展报告》评为河南最宜居的城市之一[30][31]。

淇河湿地生活着大群的野生鸟类，为远处的城市增添了一抹活力 / 图虫创意

2023年，《封神》的上映又给鹤壁的旅游业吹来一股东风。鹤壁文旅局接住了这“泼天的富贵”，把封神IP玩出花儿来，不仅举办了凭《封神》电影票免费游景点的活动，还推出封神文化主题活动，吸引封神迷们来领略朝歌风采[32]。

2024年的五一假期，鹤壁的旅游业创收3.1亿元，相比2023年同期增长了80.05%[33]。或许文旅业会是鹤壁的下一个机遇。

再回首这3000多年的漫长岁月，从世界级首都到五线小城，没有哪座城市能比鹤壁更加懂得大起大落的滋味。每个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期望着这只生于淇卫大地的白鹤，会重新振翅高飞，朝天而歌。

撰文 / 库洛洛

[1] 王健. (1988). 帝辛后期迁都朝歌殷墟试探. 商朝朝歌.

[2] 左宇坤. (2023). “10万元买鹤壁8套房”是否属实？当事人回应. 中国新闻网. Retrieved on June 18th 2024, from https://www.chinanews.com.cn/cj/2023/05-18/10009275.shtml.

[3] 胡厚宣, & 胡振宇. (2019). 殷商史. 上海人民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

[4] 鹤壁市人民政府. (2024). 地理位置. Retrieved on June 18th 2024, from https://www.hebi.gov.cn/zjhb/hbgl/dlwz/index.html.

[5] 鹤壁市人民政府. (2024). 鹤壁概况. Retrieved on June 18th 2024, from https://www.hebi.gov.cn/zjhb/hbgl/hbgk/index.html.

[6] 董飞. (2015). 乡关何处寻？文保学者疾呼保护中国古村落. 中国新闻网. Retrieved on June 18th 2024, from https://www.chinanews.com.cn/sh/2015/02-03/7030411.shtml.

[7] 李令福. (2023). 天地之中：中国古代都城的选址与布局. 光明日报. Retrieved on June 18th 2024, from https://news.gmw.cn/2023-08/09/content_36754354.htm.

[8] 马蓓蓓, 薛东前, & 张雷. (2011). 历史时期关中地区都城迁移的资源环境驱动力分析 ①. ARID LAND GEOGRAPHY, 34(4).

[9] 赵天改. (2010). 论北宋首都定位的地缘政治基础. 理论界, (1), 115-117.

[10] 刘晖. (2010). 交通变革与近代郑州地域构造的变容. ICCS 現代中国学ジャーナル, 2(1), 352-359.

[11] 鹤壁市人民政府. (2021). 从“挖煤”到“运煤”，我市依托交通区位优势推进资源型城市转型. Retrieved on June 18th 2024, from https://www.hebi.gov.cn/ywdt/hbyw/art/2022/art_151de01bdba74668b57a5248d86c9da6.html.

[12] 河南省人民政府. (2021). 从昔日煤城到现代化新城——由三次南迁看鹤壁市拓展城市发展空间历程. Retrieved on June 18th 2024, from https://www.henan.gov.cn/2021/06-17/2166669.html.

[13] 鹤壁市人民政府. (2023). 生态向好鸟成群 鹤山区独立工矿区改造出新模样. Retrieved on June 18th 2024, from https://www.hebi.gov.cn/ywdt/xqdt/art/2023/art_7333eb5cecf143059067f6bfa578a514.html.

[14] 鹤壁市统计局. (2023). 2023年鹤壁统计年鉴.

[15] 鹤壁市统计局. (2024). 2023年鹤壁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

[16] 河南省统计局. (2024). 统计数据. Retrieved on June 18th 2024, from https://tjj.henan.gov.cn/tjfw/tjsj/.

[17] 郑州市统计局. (2024). 2023年郑州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

[18] 斯兰. (2020). 河南鹤壁市鹤山区：培育接续替代产业 推进产业转型升级. 中国改革报. Retrieved on June 18th 2024, from http://www.cfgw.net.cn/epaper/content/202005/07/content_25821.htm.

[19] 鹤壁市人民政府. (2021). 鹤壁：筑牢绿色生态屏障 为城市高质量发展提供自然资源保障. Retrieved on June 18th 2024, from https://www.henan.gov.cn/2021/04-26/2134011.html.

[20] 鹤壁市统计局. (2020). 2019年鹤壁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

[21] 鹤壁市统计局. (2021). 鹤壁市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公报.

[22] 鹤岗市工业和信息化局. (2021). 鹤岗市石墨产业“十四五”发展规划.

[23] 陈晨, & 蒋晓芳. (2023). 在鹤壁共赴“镁”好之约. 河南日报. Retrieved on June 18th 2024, from https://5g.dahe.cn/news/202312131345786.

[24] 吴国华, 陈玉狮, & 丁文江. (2016). 镁合金在航空航天领域研究应用现状与展望. 载人航天, 22(3), 281-292.

[25] 常凯. (2023). 从“无中生有”到集群发展，看鹤壁如何 ——开启“星”征程跑上“星”赛道融入“星”时代. 鹤壁市科学技术局. Retrieved on June 18th 2024, from https://kjj.hebi.gov.cn/kjdt/art/2023/art_c46ca4a7638047f0bb2e55cba926ac88.html.

[26] 李莎. (2023). “一煤独大”到“多业并举”，数字经济驱动鹤壁产业转型升级. 21世纪经济报道. Retrieved on June 18th 2024, from https://m.21jingji.com/article/20230802/herald/14984e2ab5a19a1eb326007b0a833527.html.

[27] 鹤壁市统计局. (2022). 2021年鹤壁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

[28] 鹤壁市人民政府. (2024). 鹤壁：抓住关键环，着力做好动能转换、转型升级. Retrieved on June 18th 2024, from https://www.henan.gov.cn/2024/01-11/2883364.html.

[29] 鹤壁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 (2022). 推进城市有机更新 助力美丽城市建设. 中国建设报. Retrieved on June 18th 2024, from http://www.chinajsb.cn/html/202205/25/27265.html.

[30] 鹤壁市人民政府. (2024). 气候资源. Retrieved on June 18th 2024, from https://hebi.gov.cn/zjhb/hbgl/qhzy/index.html.

[31] 郑永扣, 郑志龙, 高卫星, & 樊红敏. (2021). 河南社会治理发展报告.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32] 王玉娇. (2023). 一部电影带火一座城——探秘鹤壁“封神文化游”出圈的背后. 鹤壁日报. Retrieved on June 18th 2024, from https://paper.hebiw.com/epaper/hbrb/2023/09/28/RB01/story/5382606.shtml.

[33] 鹤壁市文化广电和旅游局. (2024). “五一”假期，鹤壁文旅接待游客159.02万人次，实现旅游综合收入3.1亿元. Retrieved on June 18th 2024, from https://hct.henan.gov.cn/2024/05-06/298655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