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贵与班农2018年的合影

流亡海外的中国富豪郭文贵近日被美国法院裁定多项罪名成立，包括欺诈和洗钱。究竟他是如何在中国建立房地产帝国后，又在美国制造了一场涉及十亿美元的骗局？

2020年6月初，在纽约的首次新冠疫情封锁即将解除之时，一队小型飞机让许多市民大惑不解。

它们拖着横幅在市区上空盘旋，上面写着：“祝贺新中国联邦成立”，并悬挂着一面看起来陌生的蓝旗。

这是恶作剧，还是特技表演？亦或是什么奇怪的宣传？

几天后，谜底揭开了。郭文贵和前白宫首席战略师斯蒂芬·班农（Stephen Bannon）现身一场网络直播。

他们一起出现在自由女神像附近的一艘船上，背景是同一面蓝旗。两人有些尴尬地轮流对镜头讲话。

“我们要赶出马列主义，流氓的共产党，独裁的共产党。”郭文贵宣布。

这是两人之间最新一次合作。他们基于一种共同的执念建立了庞大的在线粉丝网络：反对中国领导人、效忠共和党特朗普派，以及有关新冠和疫苗的阴谋论。

在那次直播四年后，郭文贵在他面临的12项刑事指控中，有9项被裁定罪名成立，包括敲诈勒索、欺诈和洗钱。

班农和郭文贵的视频截图

资金链

检察官表示，郭文贵利用他的关系和网络影响力欺骗其支持者。

他们吸引了成千上万的中国异见人士，大多数旅居海外，为其打款。这些粉丝被告知钱用于投资他的企业股票和加密货币计划。

但当局称，这些钱并没有用于投资，而是被郭文贵和他在伦敦的商业伙伴余建明（Kin Ming Je）挥霍在各种奢侈品上，包括昂贵的房产、游艇、跑车、高风险对冲基金、价值100万美元的地毯和价值14万美元的钢琴。

BBC采访了几名郭文贵的追随者，他们说自己向他的组织捐了数千美元。

“我每天都看他的直播。”在美国生活了十年的中国移民可可（Coco）说。我们没有使用她的全名，因为她担心郭文贵的粉丝会报复她。

“这些视频非常有煽动性……我们完全信任他。”她说。

像郭文贵的许多其他粉丝一样，可可也被郭文贵的反共言论以及他声称所掌握到的中国高官的黑料所吸引。

在投资了郭文贵和班农创办的媒体公司GTV之后，她开始产生怀疑。她被邀请加入一个WhatsApp群组，该群组承诺她可以近距离接触这位大亨。她还参加了在一名郭文贵的反对者家门外举行的抗议活动。她说，抗议者本应得到报酬，但从未得到。

“我们慢慢发现，他从来没有兑现过自己的承诺。”她说。

检察官称，除其他奢侈品外，这些资金还用于购买这辆定制的布加迪跑车，价值约440万美元。

可可称其投资了6000美元。她的一位朋友显然为了成为“老椅子”——郭文贵核心圈子成员——而投入了10多万美元。

检察官说，受害者被承诺投资将获得巨额回报。

尽管有大量资金注入郭文贵的公司和基金会，但他在去年宣布破产，名下只有不到10万美元。

白手起家

郭文贵深知身无分文的滋味。据《纽约客》（The New Yorker）去年发表的一篇人物介绍，郭文贵1970年出生于中国山东省的一个贫困家庭，一家有八个兄弟姐妹。

他曾入狱服刑，后来开始从事房地产开发，成为中国最富有的人之一。他自己承认，他与中国情报部门建立了关系。

郭文贵后来说，他的财富和人脉让他了解内幕。但也正是这些关系，让批评者指责他——包括在美国法庭上——是一名为中国政府工作的双面间谍。

由郭文贵开发的位于北京的火炬形建筑盘古大观，拍摄于2017年。

2014年，在一场商业纠纷和他的一名情报联系人被捕后，郭文贵逃离中国，先后前往伦敦和纽约。

在这两地，他都结识了重要人物。2015年，他向托尼·布莱尔（Tony Blair，贝理雅）管理的基金会捐赠了210万英镑（约合250万美元）。这位英国前首相后来给他写了一封推荐信，助其购置曼哈顿一栋豪华公寓楼顶层，也就是联邦调查局（FBI）特工本月突击搜查的那栋公寓。

与其他旅居海外的异见人士不同，郭文贵并不满足于保持低调。他直言不讳地批评中国领导人，指责多名高官腐败。

这种厌恶是相互的。中国官员指控他犯有贿赂、绑架、欺诈、洗钱和强奸罪，并通过国际刑警组织（Interpol）发出“红色通缉令”，要求逮捕他。

2017年，郭文贵开设了推特账户，并在多个社交媒体平台上稳步积累粉丝。他声称受到中国当局的迫害，在美国申请政治庇护。

同年晚些时候，他遇到了刚刚被赶出白宫的班农。 两人一拍即合，开始频繁出现在对方的播客和在线影片中。

根据泄露文件，郭文贵的一家公司向班农支付了100万美元的咨询费。他们后来共同创办了GTV。

郭文贵拥有曼哈顿这栋豪华公寓楼的顶层公寓。

社交媒体分析公司Graphika的高级分析师凯尔·韦斯（Kyle Weiss）在2021年撰写了一份报告，介绍郭文贵的网络活动如何在社交媒体营销战的支持下，发展成为一场运动。

“当他在2017年开始发声并接受媒体采访时，他很快就通过传递中共的八卦消息而赢得一批追随者。”韦斯说。“这当然很有吸引力，而且也是不常见到的。”

这一分析得到了BBC对郭文贵前支持者的采访的支持。

“他赢得了许多人的心，因为他呼吁结束中共统治。”一位不愿使用全名的中国移民莎拉（Sarah）说。住在美国的她表示，自己捐了大约5万美元。

“惩罚叛徒”

受班农启发的内容生产方式奏效了，成千上万的郭文贵粉丝在线上和线下采取了行动。

在极端情况下，郭文贵的一些粉丝在他的敌对者家门口聚集。尽管这些敌对者中的大多数本身就是异见人士，但他们因某种原因与郭文贵发生纠纷，因此被指责是中国间谍。

虽然郭文贵否认鼓励暴力，但他发起了所谓的“惩治叛徒”运动。

几名目标人物据称收到了死亡威胁。至少有一人遭到郭文贵粉丝的殴打。

逃离中国、在芝加哥大学担任客座教授的异见人士滕彪是“惩治叛徒”运动的目标之一。他说，他从2017年开始写关于郭文贵的文章，认为这位商人在诋毁中国异见人士的工作。

郭文贵起诉滕彪诽谤，案件被驳回。但攻击并未因此停止。

滕彪告诉BBC，从2021年底开始的两个月里，每天都有多达30名活动人士在他位于新泽西州的住宅外集会。

“他们站在我家门口，举着横幅和标语，说我是（中共）间谍，不停地拍摄我的房子，进行直播，咒骂我和孩子以及家人。“滕彪说。”他的追随者向我发出死亡威胁。”

后来与郭文贵反目成仇的投资者可可说，她参加了在另一位中国异见人士傅希秋（Bob Fu）家门外举行的集会。

傅希秋是一名牧师和宗教自由活动人士，1990年代离开中国。郭文贵指责他是中国间谍。

“我非常后悔参加这些行动。“可可说。”那些人并不像郭文贵所说的那样是中共间谍。”

另一名曾为郭文贵担任志愿翻译，但因害怕遭报复而不愿透露姓名的前粉丝告诉BBC，郭文贵的公司会收集捐过款的粉丝的个人信息，并声称这些如同银行所采取的“客户身份审查”。

她说：“他掌握了他们所有的个人信息，包括护照、身份证、地址、电子邮件、电话号码等等。”

她称，结果是许多粉丝——尤其是那些仍然生活在中国的粉丝——不敢发声，因为他们担心这些信息会被泄露。

欺诈指控

直到2023年3月，美国当局指控郭文贵策划了一起价值十亿美元的诈骗案，郭文贵的网络轰然倒塌。

根据起诉书，5500名投资者共向郭文贵声称价值达20亿美元的GTV投资了4.52亿美元。但实际上，该公司据报是一家新公司，没有任何收入。

美国当局称，郭文贵筹集的资金被花在了奢侈品和服务上，其中有230万美元用于维护这艘豪华游艇。

潜在的东窗事发迹象可以追溯到2020年8月。当时，班农在郭文贵拥有的一艘游艇上被捕，他被控欺骗一家非营利公司的捐款人，该公司致力于在美墨边境修建隔离墙。班农拒不认罪。

就在郭文贵和班农巩固他们在“新中国联邦”项目中的合作关系时，美国当局已开始调查他们的商业活动。

这导致郭文贵的公司面临误导投资者的指控，迫使他支付5.39亿美元，以了结美国金融监管机构证券交易委员会（SEC）的诉讼。

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指控郭文贵非法向投资者出售加密货币和GTV股票。

这并未终结郭文贵面临的法律和财务问题。2023年3月，他因涉嫌电信欺诈、证券欺诈、银行欺诈和洗钱而被捕。在郭文贵基金会发表的声明中，郭文贵的代表称对他的指控是“捏造和毫无根据的”，并指责美国司法系统受中共控制，但未提供证据。他们没有回答进一步的问题，也拒绝采访请求。

郭文贵商业伙伴余建明的一名律师说，他坚决否认这些指控。

起诉书中没有提到班农的名字。2023年3月，班农也没有回复寻求置评的信息。

一年多后的今天，班农也被指控犯有洗钱和共谋罪。今年7月，他因蔑视国会罪而开始服刑四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