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16日，李传良在旧金山中国民主女神像旁留影。  受访人提供/RFA资料

10月14日，黑龙江省鸡西市、鹤岗市原副市长李传良涉嫌贪腐31亿元人民币的事件，突然在网络上被热炒。而此前几天，《人民法院报》就以非同寻常的方式刊出了有关该案的公告。身在美国的李传良及相关律师告诉本台，这一公告和其案件都有着特殊的背景。

“涉案31亿、牵涉上千套房产”，这即使在贪腐横行的今日中国也是触目惊心的数字。

本周一，包括新华报业网、《新京报》等媒体都对李传良涉贪所引起的违法所得没收案进行集体报道后，网友除了感叹涉案财产数字的巨大外，也同时注意到《人民法院报》10月11日以一版半的篇幅刊登了此案的公告，其中非常详细地罗列了李传良涉案财产的情况。这种做法在此前类似的贪腐案中并不多见，李传良本人以及参与相关案件的一位律师告诉记者，公告内容显示出此案在法律程序上存在严重问题，其背后牵涉新冠疫情期间，有关中国政治的特殊背景。

不符合法理的程序

李传良现年61岁，黑龙江人，清华大学工商管理专业毕业，长期在鸡西市任职，曾先后担任鸡西市、鹤岗市副市长。

根据人民法院报公告网10月8日发布的公告：黑龙江省牡丹江市中级人民法院认为，有证据证明犯罪嫌疑人李传良实施了贪污、受贿、挪用公款、滥用职权犯罪，将办理牡丹江市人民检察院申请的没收犯罪嫌疑人李传良违法所得一案。

参与李传良涉案亲友案件代理的一位律师匿名告诉本台，这种公告方式是不符合法理的，“你说这个人犯罪了，你判他有罪了，然后就他的犯罪所得、涉案财产，按照刑事诉讼法有没收的程序。但现在，你对他的案件还没有处理，就开始要对他的财产没收了，这完全不符合法理。”

从牡丹江中级法院的公告中可以看到，该法院仍然称李传良为犯罪嫌疑人。虽然法院表示，有证据证明李传良实施了贪污、受贿、挪用公款、滥用职权犯罪，但这些罪名是否成立以及是否已经判决，公告并没有提及。

中华人民共和国黑龙江省牡丹江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告 (人民法院报官网截图)

李传良在接受本台记者采访时说，虽然他的案件在2020年9月就被黑龙江省监察委员立案调查，他也在同一个月被黑龙江省检察院批准逮捕，但其本人并没有收到任何有关该案的法律文书，更别说被审判：“他们没有对我有任何处置，整个期间也没让我请律师。请律师是需要他们正式起诉我，通知我请律师。但没人通知我。”李传良说，他在2018年已经离开了中国，逮捕通知书也没有收到。

本台记者没有在中国网络上查到黑龙江省检察机关就李传良的贪腐行为向法院起诉的公告或报道。李传良向记者强调，他确实没有得到被检察院起诉的任何消息，也没有收到起诉书副本。前述那位律师则表示，因为他参与了李传良亲友的相关案件，所以一直紧密跟踪李传良自身案件的动向。但他不曾听说李传良或其亲友有收到过任何直接以李传良为对象的法律文书，包括起诉书。这位律师说：“我们一直在等着，等着他们要对李传良起诉。我们也担心有缺席审判，所以一直关注。结果呢，一直也没有等来缺席审判的相关文书。”

李传良补充说，虽然他身在美国，但中国国内司法机关有他的联络方式，他在国内还有亲友，其亲友也从未收到相关法律文书。

扩大化

在李传良涉嫌贪腐案中，有多位他的亲友和商业合作伙伴被牵涉到案件中。这位律师告诉记者，因为这一案件被抓捕或判刑的李传良亲友或合作伙伴超过四十人，这些案件的审理也出现了很多不正常的现象：“还没有对李传良自身的行为进行查证，就对其亲友的案件走完了程序，对其所谓的牵连李传良案件的行为进行了判决，”亲友被判的罪名也各种各样，“都是涉及窝藏、转移证据、配合行贿、贪污等罪名，”他补充说，在多位律师的努力下，这些亲友被判的刑期都不太重。

这位律师表示，他对此既遗憾又侥幸：“我们认为，其中很多人应该是无罪的。但我们在中国，还是要面对现实。从当时被抓的人的现实利益的角度，能早点出来也算是不错的。”

在人民法院网的李传良案件公告中，网友讨论最多的是涉案的财产规模，除了31亿元人民币外，还有1021处房产、27宗土地、38辆汽车，18家公司股权等等。李传良曾担任副市长的鹤岗市政府网站公布的消息显示，鹤岗市2023年度的财政收入是32亿元人民币。李传良案涉案的金额就几乎相当于鹤岗市一年的财政收入。

图为黑龙江省鹤冈市住宅楼群鸟瞰，摄于2023年7月4日。(法新社资料图片)

李传良对此既好笑又无奈。他说，“其中有很多我及我亲友合规、合法经营的资金和资产，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可能是我的合作伙伴或关联企业的，或其他企业的，”李传良说，他也是刚刚看到这个公告，他还没有逐个去核对其中罗列的这些资产，“凡是我掌握信息的，应该都是没有问题。”

中国媒体对李传良的报道，一般都指认李传良是2017年3月正式辞去公职。李传良则告诉记者，实际他在2014年5月就辞职，但因为中共党员的身份，又接受了三年财务审计，正式恢复一般公民身份并得到普通公民护照是2017年（本台记者获得李传良护照首页翻拍照，显示是普通护照类型）。李传良说，从2014年离开政府办公楼后，他就一直从商，并由此积累了财富。

前述那位律师也告诉记者，他很怀疑法院把公告中列举的那些房产或土地列为涉案财产的合理性，“上面列举的什么南山小区之类的，实际上是他开发的房地产，只是没有卖出去。我都去过那边，但公告中一套一套地罗列出来，让人感觉好多好多，这真的不能说是贪官贪了多少钱。”

他叹息一声说，“怎么把谁的钱都算进来了？把什么东西都乱七八糟、有的没的都堆在一起？”他对此感到吃惊。这位律师说，他了解中国政府迫害人权律师时，也曾采取相似的手段。

但本台无法单独核实李传良和这位律师提及的这些财产的真实情况。

这是冤案吗？

法院公告中还提及，2020年12月1日，黑龙江省公安厅以涉嫌贪腐名义对李传良发布通缉令。此时，李传良已经出国两年，距李传良通过内部审计、取得一般公民护照也已三年。

前述那位律师在接受本台记者采访时质疑说，“他（李传良）既然辞职的时候通过了审计，最终都有审计报告，那个时候都没问题，现在却说他贪污这么多，这很荒谬的。”他说，他和其他律师在为李传良亲友案件代理的过程中，也对李传良的背景进行了详细的了解。李传良告诉记者，2017年的审计结果是上级黑龙江省委口头通知的，所以并没有书面证据。

但对于法院公告中提到的李传良贪腐案涉及的诸多财产，这位律师说，他并不能说这些钱全是清白的，他主要是觉得目前黑龙江司法机关以诸种违反法律程序的方式向李传良追责是荒谬的。

针对李传良和相关案件律师的表述，本台记者试图联系鸡西市中级法院，但其法院网站无法在海外打开。记者目前仍未获得其他联络方式，到截稿时为止，尚未与法院取得联系。

李传良对记者分析说，黑龙江省政府对他的立案调查以及通缉等行为，主要与他疫情期间在海外公开批评中国疫情政策有关。2020年8月25日，李传良在接受本台专访时表示，当年2月份，他过去的部下鸡西市恒山区委书记孔令宝因为就疫情说真话，遭到中国政府的迫害。他因为担心受到同样的迫害，避走美国，并接受美国中文媒体的采访，公开声援孔令宝。

李传良强调说，一个时间节点非常关键，就是9月7日，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发布了他涉嫌严重违法犯罪正在被监察调查的消息。从这个时间点可以看出，这是中国政府对他敢于在海外发声的一个对应措施。近日，中国媒体在报道中多提及李传良是在2020年7月10日，被黑龙江省监察委员会立案调查的。但李传良说，这并不是准确的信息，此前中国媒体上对他的报道从未提及这个日子。

本台记者无法独立核实这一消息。

李传良说，现在不仅是中国司法机关，就是媒体也在对他污名化。他呼吁说，“我现在希望的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公开，法院能公开开庭，我能公开辩护。”李传良说，他并不担心，他非常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