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叶德豪

临近岁晚，川普（Donald Trump）作出了一连串让人大吃一惊的言行：

他向美国最高法院以法律文件方式表明他反对封杀TikTok，警告美国政府此举有可能对言论自由保护构成“危险的全球性先例”；

他公开支持高技术岗位聘用非美国公民的H-1B工作签证，为马斯克（Elon Musk）的同一意见背书，不理会像班农（Steve Bannon）这类“老牌MAGA派”的反对（MAGA即Make American Great Again），也不顾他自己在首届任期内曾尝试减少H-1B工作签证人数。

川普转发马斯克支持移民的言论。（Truth Social截图）

除了这两个分别与华府反华共识和共和党右翼反移民立场有关的议题上“180度转軚”之外，川普在其社交媒体Truth Social上持续就他此前的三个似乎要“吞併别国土地”的惊人主张发言：

他转发了纽约《太阳报》（The Sun）支持其夺回巴拿马运河控制权的文章，又引述他的前党内政敌、已故参议员麦凯恩（John McCain）女儿梅根（Meghan McCain）称川普对巴拿马的看法正确的X推文。

他也转发了右翼媒体Breitbart的文章，称川普是要“让格陵兰再次伟大”才会声言美国有必要从丹麦手上取得格陵兰的拥有权和控制权，这是“继续防卫欧洲的代价”。

得川普转发的Breitbart文章，该文标题称川普想让格陵兰再次伟大。（Breitbart截图）

在其圣诞贺词之中，川普也重提加拿大加入美国成为第51个州的可能性，声言若然加拿大併入美国，其税负将减少超过60％，企业将会即时双倍扩张，而且将会得到世界上任何国家也没有的军事保护。

到底川普是认真的，还是在开一个大玩笑？

川普在TikTok问题上和H-1B工作签证上的转向，是可以理解的。

2020年川普高调向TikTok开刀，试图用行政命令迫字节跳动（ByteDance）出售TikTok给美国企业，不然就予以封杀，本质上只是出自当时的政治需要。一是出于他自己对付中国第一人的政策路线，二是他因为新冠疫情而怪罪中国（按：他自己当年受访被问及为何要封杀TikTok时，他就主动提到新冠病毒），三是当时的外交建制确实是由蓬佩奥（Mike Pompeo）等对华鹰派主导，川普身边几乎没有人会为中国或中国企业的利益说好话。

美国最高法院将在2025年1月10日审理封杀TikTok一案。川普12月27日向最高法院以书面方式提出其意见。（网站截图）

今天，情况却完全不一样。川普竞选总统背后的一个重要共和党金主，就是有投资ByteDance的Jeff Yass；今天自称“第一好友”（First Buddy）的马斯克也是个在中国有重要商业利益的人物，在意识形态上也支持绝对的言论自由；川普自己的幼子巴伦（Barron Trump，现年18岁）也是TikTok的支持者，力主父亲使用TikTok作宣传，收效极佳，为其争取到不少“不投族”年轻选民的支持。

虽然华府确实有迫售或封杀TikTok的两党共识，但若然川普真的能凭一人之力去推翻国会封杀TikTok的决定，他从年轻人群体借来的选票未来就有更大可能留在共和党阵营之中。从政治计算上，反对封杀TikTok对川普几乎是有利而无害。

至于H-1B工作签证的问题，吸引全球人才到美国确实是美国科技产业和国家利益所在。包括马斯克、川普的未来白宫人工智能高级顾问克里希南（Sriram Krishnan，印裔，曾是创投公司Andreessen Horowitz的其中一位合伙人）等如今投入川普阵营的人物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不同于其第一任期，如今川普的选民基本盘已经不再是像班农这类以右翼种族主义意识形态为先的人物。在美国的两党政治中，这些极端份子若不支持川普和共和党也没有其他选择。

加上川普本身就有驱逐在美非法移民出境的政策主张－－且不论具体实施的情况如何－－可用来争取这些思想较为极端的群体支持。因此，川普并没有必要为了反外来移民的意识形态坚持而破坏他同科技巨头之间的关係，以至损害美国的长远国家利益。

可是，相对于TikTok和H-1B工作签证等议题上的转向，川普“夺回巴拿马运河”“加拿大併入美国”以至“控制格兰陵”的主张，则是看似是100％的天方夜谭。

然而，川普对这几个“吞併领土”的议题不是说了一两次当作开开玩笑就算，而是持续不断的作出相关发言，让人不得不怀疑他确实是至少有几分认真的。

川普的“圣诞贺词”将巴拿马运河、加拿大变成第51州和格陵兰三者谈在一起。（Truth Social截图）

换个角度来看，为何美国不能收回本来就是由美国建造、1999年才交回巴拿马的巴拿马运河？为何美国不能施压加拿大加入美国？为何美国不能尝试像川普首届任内就提过的一般去从丹麦手上把格陵兰买下来？

从地缘政治利益和川普其他认真政策主张的维度来看，这些吞併别国领土的言论其实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巴拿马运河超过七成以上的运输也涉及美国东西两岸作为来源地或目的地，某程度上就是美国国内航运基建的一个延伸部份。而且，美国在20世纪初兴建巴拿马运河的原意之一就是要让美国军舰更便捷地穿越美洲东西两边，如今也依然有体积能通过巴拿马运河的美国军舰使用运河作交通。将运河完全控制在美国手中，也有其军事价值。

在前总统卡特（Jimmy Carter）决定将运动交回巴拿马之时，以其后的总统列根（Ronald Reagan）为首的共和党人就一直反对美国将运河交回。川普如今提出收回运河，背后也有一定的国内民意支持。

当然，美国若然真的威胁巴拿马交回运河的话，必然会引起巴拿马人民的反对，但从国家力量的角度来看，如果川普真的认真地要以强力手段夺回运河，巴拿马并没有任何能力反抗。

对于加拿大，川普早已威胁会在上任首天开徵25％关税。由于加拿大近八成出口依赖美国，这将会对加拿大经济造成沉重打击。

川普的关税威胁，同样针对《美墨加协议》（USMCA，前身是《北美自贸协议》）的另一个成员墨西哥。加拿大方面的其中一种回应就是暗示可以“踢走墨西哥”，指让中国货走后门进入美国的是墨西哥，而加拿大同美国生活水平接近，是墨西哥的低廉劳动成本才对美国本地工人的利益构成威胁。

如果他朝美墨加三国的贸易关係真的变成亲疏有别，美加自成更紧密的自贸区，谁能阻止川普将此视为加拿大变成美国第51个州的第一步？

而作为北约成员的加拿大，一直恃着自己在美国旁边、不在欧洲、没有明显的国防威胁，长期搭北约的国防便车，军费开支佔GDP水平只得大约1.4%，在北约国家中几乎敬陪末席。既然加拿大那么想搭便车，何不直接加入美国就好？

目前民调显示只有13％加拿大人愿意让加拿大成为美国的第51州。可是，试想像，如果川普真的大增加拿大关税，加拿大经济陷入衰退，北约的保护伞又备受质疑，此时川普继续提倡加拿大併入美国，以利诱之，加拿大人真的会强烈反对吗？

至于吞併格陵兰，欧洲的安全此刻确实离不开美国，我们也不能排除川普会以丹麦一定程度交出格陵兰的控制权作为美国维持对欧北约保护伞的条件之一。

若然三个目标都能达成，美国亲自紧握太平洋和大西洋之间的关键航道要塞，取得加拿大和格陵兰的丰富天然资源控制权，而且得到了气候暖化后可能开通北极航道上的战略要地，历史评价很难不说川普是美国史上最伟大的总统之一。

这些侵犯他国主权的行为当然违反了二战以来的国际秩序。但川普从来没有对遵守国际秩序有太多顾虑。如果他在俄乌停战的问题上施压乌克兰向俄罗斯交出领土的话，这种漠视乌克兰主权、弱肉强食的逻辑就更加是与他夺回巴拿马运河、兼併加拿大、夺取格陵兰的主张同出一轨。俄罗斯可以做的，为何美国不能做？

川普最厉害的政治手段之一，就是把本来是政治禁忌的东西透过不断的谈论和宣传来正常化，将原本完全不可能的、人们连想像也不敢想像的变成可能的、或许能成真的。对于川普笑话一般、看似脱离现实的言论，我们其实应该加以几分认真去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