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奥特曼曾承诺支持临时CEO
这场“逼宫”大戏始于11月17日中午左右，当时奥特曼在拉斯维加斯的一家豪华酒店接了一个视频通话。他本是来参加一级方程式赛车比赛的，这场比赛吸引了包括蕾哈娜（Rihanna）和凯莉·米洛（Kylie Minogue）等名人在内的31.5万名游客。
得益于OpenAI聊天机器人ChatGPT的成功，奥特曼成了科技圈内外的大明星。那天，他和这家人工智能初创公司的首席科学家伊利亚·苏茨凯弗（Ilya Sutskever）约好了会面。但当视频开始时，奥特曼发现对面并非只有苏茨凯弗，还有OpenAI的全部三名独立董事。他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奥特曼不知道的是，几个月来，苏茨凯弗和三名外部董事会成员始终在背着他谋划着什么。他们认为奥特曼不够诚实，不应该再领导一家推动人工智能竞赛的公司。在前一天下午进行的15分钟秘密视频通话中，四名董事会成员投票决定将奥特曼赶出OpenAI。
消息传递得很快，得知自己被一家自己亲手参与创立的初创公司解雇时，奥特曼感到震惊，他睁大眼睛问道：“我能帮什么忙？”几名董事会成员敦促他支持临时首席执行官，而他向他们保证自己会配合。然而，仅仅几个小时后，奥特曼就改变了主意，并向OpenAI董事会宣战。
奥特曼被解雇是OpenAI内部多年来不断升温的紧张关系的总爆发。这种紧张关系使得对人工智能持不同看法的人之间产生了分歧，一方认为人工智能的力量惊人，需要控制，另一方则希望通过这项技术收获名利和声望。随着分歧的加深，OpenAI的领导人开始互相攻击。这导致了一场董事会争吵，最终揭示了谁在人工智能的未来发展中占据了上风，即硅谷的科技精英和财力雄厚的企业利益集团。
这场闹剧也将微软卷入其中，该公司曾承诺向OpenAI投资130亿美元，并参与了保护其投资的行动。许多硅谷高管和投资者，包括民宿巨头Airbnb的首席执行官，也动员起来支持奥特曼。
据对超过25名知情人士的采访透露，许多人聚集在奥特曼位于旧金山俄罗斯山社区价值2700万美元的豪宅里谋划反击。他们通过社交媒体进行游说，并在私人短信帖子中表达自己的不满。这些谈话和对抗的细节之前都没有被报道过。
处于风暴中心的是38岁的千万富翁奥特曼。他的一名长期导师透露，奥特曼是个养牛的素食主义者，同时也是一名几乎没有受过工程培训的技术领导者。驱使他更多的是对权力的渴望，而非金钱。尽管奥特曼成为了人工智能的公众代言人，通过预测这项技术的积极影响来吸引各国元首的关注。但私底下，他激怒了那些认为他忽视了人工智能潜在危险的人。
OpenAI的混乱引发了人们对人工智能革命背后的人和公司的新质疑：作为世界上首屈一指的人工智能初创公司，如果它能如此轻易地因为背后诽谤他人的行为和不可靠的错误想法而陷入危机，那么人们还能信任它来推进一项可能对数十亿人产生不可估量影响的技术吗？
“OpenAI坚不可摧的光环被动摇了，”斯坦福大学教授吴恩达（Andrew Ng）说，他曾帮助创建了谷歌和百度的人工智能实验室。
02 奥特曼渴望权力胜过金钱
从2015年创建的那一刻起，OpenAI内部就充满了矛盾。
该公司由特斯拉首席执行官埃隆·马斯克（Elon Musk）、奥特曼、苏茨凯弗和其他九人共同创立，其目标是建立人工智能系统以造福全人类。与大多数科技初创企业不同，它是作为非营利机构成立的，有一个董事会负责确保它履行这一使命。
然而，董事会里挤满了持有相互对立人工智能理念的人。一边是担心人工智能危险的人，比如马斯克，他在2018年一怒之下离开了OpenAI。另一边是奥特曼和那些更关注这项技术潜在好处的人。
2019年，奥特曼成为OpenAI的首席执行官。作为创业孵化器Y Combinator的总裁，他在硅谷有着广泛的人脉，但他将只拥有这家初创公司的一小部分股份。
Y Combinator创始人之一、奥特曼的导师保罗·格雷厄姆（Paul Graham）说：“他为什么要做些不会让他变得更富有的事情呢？一个答案是，很多人一旦有了足够的钱就会这么做，奥特曼很可能就是这样。另一个原因是，他更喜欢权力。”
奥特曼很快改变了OpenAI的发展方向，他创建了一家营利性子公司，并从微软那里筹集了10亿美元资金。这引发了人们的质疑，即这将如何与董事会的安全人工智能使命相吻合？
今年早些时候，OpenAI的董事会成员从9人缩减至6人。奥特曼、苏茨凯弗以及OpenAI总裁格雷格·布罗克曼（Greg Brockman）是该实验室的三位创始人，而其他三人都是独立董事。
乔治城大学安全与新兴技术中心战略主管海伦·托纳（Helen Toner）是有效利他主义团体的一员，他们认为人工智能将来会毁灭人类。作为美版知乎Quora的首席执行官，亚当·德安吉洛（Adam D’angelo）长期与人工智能打交道。塔莎·麦考利（Tasha McCauley）是兰德公司的兼职科学家，曾从事技术和人工智能政策及治理问题的研究，并在奇点大学任教。
这些独立董事都担心人工智能会变得比人类更聪明。
03 被指故意挑拨董事会成员关系
OpenAI去年推出ChatGPT后，董事会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
当成千上万人用聊天机器人写情书、大学论文时，奥特曼欣然接受了光环。他与微软首席执行官萨蒂亚·纳德拉（Satya Nadella）一起出现在科技活动上，他拜见了美国总统拜登（Biden），并开始了对全球21个城市的访问，与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Narendra Modi）等领导人亲切交谈。
然而，据两位知情人士透露，随着奥特曼提高OpenAI的知名度，部分董事会成员开始担心ChatGPT的成功与创造安全人工智能的使命背道而驰。最近几个月，他们与奥特曼在谁应该填补董事会三个空缺席位的问题上发生了冲突，这加剧了他们的担忧。
今年9月，奥特曼会见了中东的投资者，讨论一个人工智能芯片项目。三位知情人士说，董事会担心他没有向董事会透露自己的全部计划。现年37岁的苏茨凯弗是现代人工智能的先驱之一，他对此尤其感到不满。他开始担心这项技术会消灭人类。两名知情人士说，他还认为奥特曼在向OpenAI高管说董事们的坏话。此外，其他员工也向董事会投诉了奥特曼的不当行为。
10月份，奥特曼将OpenAI的一名研究人员提升到了与苏斯凯弗相同的级别，促使后者认为这是对他的轻视。两位知情人士说，苏茨凯弗告诉几位董事会成员，他可能会辞职。董事会将此举解读为在他和奥特曼之间做出选择的最后通牒。但苏茨凯弗的律师说，他威胁要辞职的说法“绝对是假的”。
同样在10月份，托纳在她的乔治城智库发表了一篇题为《寻解人工智能发展中昂贵的警钟信号》的论文，引发了另一场冲突。在这篇文章中，托纳及其合著者称赞了OpenAI的竞争对手Anthropic推迟了一款产品的发布，并避免了“ChatGPT的发布似乎引发的疯狂投机行为”。
奥特曼对此感到很不高兴，尤其是在联邦贸易委员会（FTC）开始调查OpenAI的数据收集行为之后。他打电话给托纳，说她的论文“可能会引发问题”。托纳回应称，这篇论文仅仅是学术性的，并提出要向OpenAI董事会道歉。奥特曼接受了这个提议。他后来给OpenAI的高管发了邮件，告诉他们他已经斥责了托纳。
据知情人士透露，奥特曼曾打电话给其他董事会成员说，麦考利希望把托纳赶出董事会。当董事会成员后来问麦考利这是否属实时，她说这“绝对是假的”。“这与奥特曼对这些谈话的回忆有很大不同，”OpenAI的一名女发言人说，并补充说，该公司期待对所发生的事情进行独立审查。
一些董事会成员认为，奥特曼是在挑拨他们的关系。上个月，他们决定采取行动。他们从华盛顿、洛杉矶和旧金山湾区互通电话，并于11月16日投票罢免了奥特曼。OpenAI的外部律师建议他们限制在公开场合对此次罢免的言论。他们担心，如果奥特曼听到风声，可能会动用其关系网来对付他们，为此他们迅速而秘密地采取了行动。
04 奥特曼到底做了什么？
11月17日，当奥特曼被解雇的消息传出时，一条短信传到了WhatsApp的一个私人群里，这个群里有100多名硅谷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其中包括Meta的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和Dropbox的德鲁·休斯顿（Drew Houston）。
短信称：“奥特曼出局了！” 群里立刻出现了很多问题，其中问的最多的是：奥特曼做了什么？
OpenAI的最大投资者微软也被问到同样的问题。就在奥特曼被解雇之际，微软首席技术官凯文·斯科特（Kevin Scott）接到了OpenAI首席技术官米拉·穆拉蒂（Mira Murati）的电话。她告诉斯科特，再过几分钟，OpenAI董事会就会宣布解雇奥特曼的消息，并由她担任临时首席执行官。
斯科特立即询问了微软位于华盛顿州雷德蒙德总部的某个人，以便通知正在与高级副手开会的首席执行官纳德拉。三名知情人士说，纳德拉震惊地打电话给穆拉蒂，询问OpenAI董事会解雇奥特曼的理由。OpenAI董事会只在一份声明中表示，奥特曼“在与董事会的沟通中并不总是坦诚”。穆拉蒂也没有给出答案。
纳德拉随后给OpenAI的首席独立董事德安吉洛打了电话。纳德拉问道，奥特曼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让董事会如此突然地采取行动？“没有，”德安吉洛笼统地回答。纳德拉仍然很困惑。
奥尔特曼离开OpenAI后不久，一位朋友找到了他，他就是Airbnb的首席执行官布莱恩·切斯基（Brian Chesky）。切斯基问奥特曼他能帮上什么忙。奥特曼当时还在拉斯维加斯，他说他想谈谈。
两人于2009年在Y Combinator相识。11月17日，当他们交谈时，切斯基不停地问奥特曼，OpenAI董事会为什么解雇了他。奥特曼说，他和其他人一样不确定。
与此同时，OpenAI的员工要求董事会提供更多细节。那天下午，董事会拨打了电话，与OpenAI的大约15名高管交谈。董事会成员说，奥特曼对董事会撒了谎，但由于法律原因，他们无法详细说明。
“这是一场政变，”一名员工喊道。
OpenAI首席战略官Jason Kwon指责董事会违反了受托责任。据两名了解会议情况的人士透露，他表示：“你们不能坐视公司走向灭亡。”托纳回答说：“毁掉这家公司可能更符合董事会的使命。”
OpenAI的高管们坚持要求董事会当晚辞职，否则他们将全部离开。现年35岁的OpenAI总裁布罗克曼已经提前辞职。
这种支持给了奥特曼以勇气。他曾考虑过创建一家新的初创企业，但切斯基和硅谷投资者兼朋友罗恩·康威（Ron Conway）希望奥特曼重新考虑。切斯基告诉他：“你至少应该愿意再多做出些反击。”
奥特曼决定拿回他认为属于自己的东西。
05 确认奥特曼未渎职纳德拉力挺
11月18日，从拉斯维加斯飞回旧金山的家中。快到上午8点时，他的电话响了，来电者是德安吉洛和麦考利。
这些董事会成员对前一天与OpenAI高管的会面感到不安，许多客户也正在考虑转向竞争对手的平台。两位知情人士说，谷歌已经在试图挖走顶尖人才。德安吉洛和麦考利请奥尔特曼帮忙稳定公司。
当天，20多名支持者出现在奥特曼的家中，游说OpenAI董事会让他复职。他们在厨房的白色大理石台面上安装了笔记本电脑，并在客厅里等待消息。穆拉蒂加入了他们，并告诉董事会她不再担任临时首席执行官职务。
然而，即使董事会考虑让奥特曼回来，它也希望其做出让步，包括引入能够控制奥特曼行为的新成员。董事会鼓励Twitter前董事长布雷特·泰勒（Bret Taylor）加入，他很快赢得了所有人的认可，并同意帮助各方谈判。作为保险措施，董事会还物色了另一位临时首席执行官的人选，以防与奥特曼的谈判破裂。
到那时，奥特曼已经聚集了更多的盟友。纳德拉此时也确信奥特曼没有渎职行为，于是动用了微软的全部力量来支持他。
在当天与奥特曼的电话中，纳德拉提出了另一个想法。如果奥特曼加入微软会怎么样？这家市值2.8万亿美元的公司拥有足够的资金和计算能力，可以实现他想要打造的任何东西。
奥特曼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按照他的条件回到OpenAI，要么把OpenAI的人才带到微软。
到11月19日，奥特曼对自己能再次被任命为首席执行官充满信心，以至于他和盟友给董事会设定了最后期限：上午10点前辞职，否则所有人都会离开。
奥特曼去了OpenAI的办公室，以便能在宣布他回归的时候出现在现场。布罗克曼也和他的妻子安娜一起出现了。 为了达成协议，托纳、麦考利和德安吉洛在家中举行了一天的会议。他们说，如果能就新的董事会成员达成一致，他们对奥特曼的回归持开放态度。
奥特曼和他的阵营推荐美国前总统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执政时期的商务部长佩妮·普利兹克（Penny Pritzker）、软件公司VMware的创始人黛安·格林（Diane Greene）等人。但奥特曼和董事会无法达成一致，他们就他是否应该重新加入OpenAI董事会，以及是否应该让一家律师事务所对其领导能力进行审查等问题展开了争论。
由于看不到妥协的迹象，董事会成员当晚告诉穆拉蒂，他们决定任命亚马逊旗下视频流媒体服务Twitch的创始人埃米特·希尔（Emmett Shear）为临时首席执行官。希尔直言不讳地表示，要缓慢而安全地开发人工智能。
奥特曼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离开了OpenAI的办公室，他对切斯基等人说“我要去微软”。当晚，希尔参观了OpenAI的办公室，召开了一次员工会议。
但只有大约12名员工到场，其中包括苏茨凯弗。在大厅里，安娜·布罗克曼含泪走向他，并拽着他的胳膊，劝他重新考虑解雇奥特曼的决定。
06 奥特曼有B计划阻止自己再被解雇吗？
11月20日凌晨四点半，德安吉洛被一名吓坏了的OpenAI员工打来的电话叫醒。这名员工说，如果德安吉洛不在接下来的30分钟内退出董事会，公司就会倒闭。德安吉洛挂了电话。他意识到，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情况变得更糟了。
就在午夜之前，纳德拉在X上发布消息称，他将聘请奥特曼和布罗克曼领导微软的全新实验室，他还邀请OpenAI的其他员工加入。
当天上午，OpenAI 770名员工中，有700多人也签署了一封公开信，称除非董事会辞职，否则他们可能会跟随奥特曼前往微软。
信上有一个人的名字很显眼，那就是苏茨凯弗，他已经改变了立场。他当天上午在X上写道：“我对自己参与董事会的行动深感遗憾。”
OpenAI的生存能力受到了质疑。董事会成员别无选择，只能再次谈判。
为了打破僵局，德安吉洛和奥特曼第二天进行了会谈。德安吉洛推荐哈佛大学教授、前财政部长劳伦斯·萨默斯（Lawrence H. Summers）担任董事会成员。奥特曼认可了这个提议。
萨默斯在波士顿地区的家中与德安吉洛、奥特曼、纳德拉等人进行了交谈。他们都询问了他对人工智能和企业管理的看法，而他则询问了OpenAI的动荡细节，并称自己想确保扮演好经纪人的角色。
萨默斯的加入迫使奥特曼放弃了获得董事会席位的要求，同意对他的领导能力进行独立调查。到11月21日晚些时候，他们达成了协议。奥特曼将重新担任首席执行官，但不会进入董事会。萨默斯、德安吉洛和泰勒将成为董事会成员，微软最终获得了无投票权的观察员席位。托纳、麦考利和苏茨凯弗则离开董事会。
本周，奥特曼和他的顾问仍感到愤怒，他们想为他正名。康威曾给奥特曼发短信问道：“你有B计划来阻止自己再次被解雇吗？”
奥特曼说，他正在与OpenAI董事会合作，“他们真的希望保持沉默，但我认为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很重要”。